Gilles这次的同行旅客是位军医。

上一次他很幸运一个人独享了车厢,从蒙哥马利到新奥尔良一直没有人敲门进包厢。不过这一次他一上车就看到了自己包厢里坐着一位先生,显然这就是要和他一起度过一天半的铁路朋友。Gilles摘下帽子向这位看上去是混血的男士问好:“早上好,先生。”Gilles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沙发椅下面,帽子挂在油漆剥落的铁钩上,然后拍了拍黑色大衣上的灰尘坐下。“我叫Gilles,你呢?”

“Gustave。”

看报纸的先生视线越过报纸看向他,微笑着报上自己的名字。

“那么看来我们都是法国移民了,”Gilles看了眼还没完全变亮的天空,摘下自己手套说,“我来自波尔多。”

“巴黎。”Gustave似乎被这个话题吸引了,他放低报纸,把它压在自己的腿上。“我在新奥尔良住了五年,战争结束后搬来的。”Gustave继续说,眼睛一直没离开Gilles的黑色三件套。“我是个医生。”他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

“幸会,”Gilles从大衣内兜里掏出钱包把车票放好,“我是做生意的,一些进口生意,因为会说法语所以被现在的合作伙伴拉来……经营小买卖。”

Gustave也穿了黑色的三件套,Gilles一进门就发现了这一点,他们两个在棕色调的包厢里像两尊铁制雕像一样。“我也住在新奥尔良,”Gilles并没有直白指出他们穿着上的巧合,“是个好地方,偶尔有种还在法国的感觉。”

“的确。”Gustave双手交叠,看着他用法语说道:“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它和法国全然不同。”

Gilles也用法语回答道:“那当然,法兰西无可复制。”

这话为他们找到了一种认同感。两个法国人坐在上锁的车厢里,用大多数美国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没人能提出反对意见,于是一个二人小团体几乎瞬间成立了。

“那么战争期间呢?”Gustave又问,“你在法国?”

Gilles点头:“参与了最后两年的战争。”

Gustave被这句话吸引了。“诺曼底登陆?”他问,双手交叠在一起,视线完全没有离开Gilles的脸。

“有幸参与了那场伟大的战役。”Gilles收好钱包。

Gustave眨了眨眼睛,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也在那场战役里。”

“那可就太巧了。”Gilles看着Gustave的棕色眼睛说。火车终于开动了,Gilles收回显得突兀的注视,扫了一眼窗外的站台,又说道:“也许我们应该喝一杯。”

“葡萄酒?”Gustave挑起眉毛问。

“或者啤酒,”Gilles向后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座椅靠背,“我就是做葡萄酒生意的,和葡萄酒打交道久了总觉得它也不是一直都那么有魅力。”

Gustave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皮面记事本,从胸兜里掏出钢笔。“这听上去可不像是小生意,我刚刚还在报纸上看见了一个葡萄酒广告。”他说,然后翻开本子开始查看写在上面的内容。“今天是……十六号。”他在一个条目下划了一笔,低声对Gilles说:“我回去之后就有个手术要做。”

Gilles看着他拿着记事本的手:“你曾经是军医?”

Gustave哼了一声表示他猜对了,然后合上本子说道:“沦陷时我在伦敦,所以顺理成章,我很快就加入了将军的军队。”

“原来如此。”Gilles看着从窗外掠过的农田,专注地欣赏了一会儿路边的牛之后说道:“感谢您对法兰西的付出。”

Gustave抬眼看他,微微皱着眉说:“我们都是为她而战的士兵,先生。”

“我的意思是,”Gilles坐直上半身,手指抚摸着袖口的扣子,“如果没有军医我恐怕活不到战争结束……我有理由相信当时负责照料我们的那位医生其实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所以我对任何军医都充满感激。”

Gustave笑了笑,又拿起自己的报纸。“这是我们的职责,”他展开报纸,继续阅读刚才没看完的新闻,“我们也同样感谢你们的英勇。”

Gilles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信纸和墨水,然后合上箱子。“那我们更应该一起喝一杯了。”Gilles说,把信纸摊开在箱子上写起信:“为了法兰西。”


“你是说你在火车上遇见了另一个巫师?”

Olivier单手展开报纸,另一只手从办公桌上拿起吞拿鱼罐头做的三明治,扒开油乎乎的包装纸咬了一口。“我是说……”他费劲地咀嚼,抖了抖报纸头版把它翻过去,“这可真够巧的。”

Gilles抬起手摆动食指,把报纸归位到储物箱里。“新的报纸在信箱里,这是昨天的。”他说,把砂糖和牛奶倒进咖啡杯,然后从办公包里掏出面包和花生酱,在盘子里为自己准备三明治。“这万一不是巧合的话,”Gilles拧开花生酱盖子靠近嗅了嗅,用餐刀搅动里面不太新鲜但还没坏的酱,“那可就不太妙了。”

Olivier放下三明治,手指捏在一起蹭了蹭,抖掉面包屑之后走出去,很快把皮筋绑着的新报纸拿进来。“你们还有什么派系斗争吗?”Olivier打开报纸,继续享用自己和世界接轨的早餐,又说道:“类似……巫师协会那种的?”

Gilles切开面包,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人流,咬了一口花生酱三明治说道:“确实有一帮老头管理着这么个组织,但他们还没有多事到什么人都管……我更担心会有人心怀鬼胎。”

“我就当你在和我讨论傅满洲了,Gilles。”Olivier翻到本地版看着那些登报启事,发出喷射着面包屑的笑声:“猜猜看?两周前离婚的那位女士又结婚了,现在你应该认同我的观点了,那位先生绝对不是自然死亡。”

“你的记性倒是不错。”Gilles把百叶窗拉起来,让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有些泛潮的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花生酱罐子塞回了办公包里。“如果真的存在傅满洲,我倒是肯定他不会对一个没有权力的红酒贩子下手。”他端着盘子回到自己办公桌前,摊开记录流水的黑色牛皮封面本,从笔筒里抽出钢笔沿着之前的记录继续把订单的内容填上去。“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有人想用我的身份来要挟我,或者他是什么伪装成巫师的猎巫组织成员。”

Olivier眨了眨眼睛,正想说什么时听见了敲门声。他合上报纸,眼睛看向Gilles,而对方也抬起头,盯着门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示意Olivier开门。

门外的人显然正想敲第二次,他的手差点敲到Olivier的眼睛。“嘿,”Olivier立刻用南方味儿十足的英语说道,“芝麻开门。”

这是好记者Flament的绝技,他还会北方口音以及一点西班牙语,这让他在伪装成码头工人时总是和谁都聊得来。

“早上好,先生。”

门外的年轻人倒是有点拘谨,他摘下帽子,然后垂下手,说道:“这里是加隆葡萄酒销售公司吗?”

Olivier倚着门,摆出懒洋洋的样子答道:“没错,可是今天我们休息,请下周再来吧。”

真应该有人请他去好莱坞拍戏。

暗金色头发的年轻人伸手挡住即将被关住的门,提高声音:“我有很大一单生意想和你们谈……!”
Olivier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Gilles确定没问题之后又打开门,继续问:“多大?”

年轻人捏着帽子说:“非常。不……我的意思是非常大。”

Gilles觉得是时候停止为难这个一看就是来打探情况的孩子了。“请进,先生,”他说,合上本子,把钢笔放回原位,“我对你的订单很感兴趣。”

Olivier放年轻人进来,关上门后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不吭声地吃自己的三明治。

“请坐,先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Gilles问。

“Nizan,Julien Nizan。”年轻人放下帽子,看着Gilles说道:“我想向贵公司下一笔……数目不小的单子,除了种类,而且我们…我是说,我们还有具体的酒庄和年份要求。”

“多少?”Gilles不打算现在就戳穿他。

“如果可以,”Nizan先生停顿了一下,手指敲了敲帽檐,“大概需要四到五箱。”

“大单子。”Olivier瓮声瓮气地插嘴。

Gilles也笑了,他抬了抬左手食指,让Julien口袋里的名片摊在他们两人眼前。那是下火车之前Gilles给Gustave的,他自己的钱包里也有一张Gustave的。

“不如我们直说吧,”Gilles靠着椅背,看向Julien淡蓝海水似的眼睛说道,“Kateb医生有何贵干?”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