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还要再来一杯吗?”
他一定是从Bruce那儿染上了什么坏习惯,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对着酒保点了头。不过酒保大概是对醉鬼见怪不怪了,拿起威士忌的瓶子又给他倒满了杯子的三分之一,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
然后他又喝了多少。三杯,还是更多?
Brandon咬住Bruce的脖子,牙齿叼住那块皮肤,稍微用了点力,直到听见Bruce发出短促的轻哼。那件天鹅绒的紫红色浴袍被他捏在手里,在温度不高的卧室里又热又潮。Bruce没开空调,他也把这件事忘了,不过确实没必要,Bruce和他都在出汗。Brandon把手伸进那件敞开的浴袍里,亲吻着Bruce的脖子去摸发烫的胸脯——这很奇怪,Bruce明明才过了发情期没多久,就又变得体温这么高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给任何人打电话,在醉得连解锁密码都输错了好几次之后。可实际上他只是想说句谢谢,然后要是还有意识的话就再拨一通电话给Sissy问她的情况。时差那个时候被完全忘在了脑后,或者确切一点,他按下Bruce的号码时还记得,但没一会儿就忘了。不过无论如何,这不是狡辩,他的确一开始只是想感谢警探的善心大发。
“轻点……”
Bruce握住他的手,那几根短粗的手指扣在他的手掌里,喘息着说。声音很小,不过他靠得够近。
Brandon松开那只永远都是软的、在Bruce躺下时会向外摊开的乳房,把手抬高了点。他还是有点好奇如果是哺乳期的话这个部位会变成什么样,不过既然Bruce叫他轻点那他就轻点。他再一次凑过去亲Bruce的嘴唇,放下手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乳头揉捻,并且放慢下身抽插的速度。
“你在哪儿。”然后他问,声音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可笑。没有打几个嗝算是那几杯威士忌给他面子,而Bruce听着很不耐烦。谢谢,他迟钝的大脑试图编造一份演讲稿给他,开头是“谢谢,Sissy告诉了我今天的事情”,后面接着的应该是关于Sissy的病情,像是“还记得之前我说她胃出血在住院吗”,之类的,总之很乏味但很保险的一套说辞。他听着Bruce的问题和隐约的抱怨(要是他没听错的话,那应该是抱怨)组织语言,随便应和着让舌头恢复常态,等Bruce再说完一句就开始演讲。
“那就这样,”Bruce说道,“再见。”
“我想操你,”于是按照计划,他开始了演讲,“操你,Bruce。”
Bruce的手搂紧了他的腰,平整而短的指甲并不能在皮肤上造成什么伤害。警探仰头看着他,眼睛在台灯的光下面亮晶晶的,没再去管Brandon那只戏弄乳头的手。Bruce又哭了,Brandon不会说这很司空见惯,但在床上Bruce确实对流泪这件事表现得远比平时慷慨。他这回亲了警探的耳垂,放过硬得像石子的乳头,伸手把Bruce的一条腿抬高点儿,然后抽出老二,再缓慢但用力地顶进去。
他顶住了令他无法更深入的地方,那块柔软、富有弹性、温暖的肉,而Bruce不得不张开嘴呼吸才能适应这种插入方式。Brandon很想现在去亲他,看他被逼着无法喘息的样子,但Bruce一定会因为这个发脾气,搞不好还会咬他。
折中的办法是继续这么操,然后他掐住Bruce的脖子。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大概是赞美Bruce的屁股和阴道,用听上去不那么像赞美的词们,而Bruce好像并没有表现得多生气……没谁能摸清Bruce的心思,这个怪人。
Brandon低头去看Bruce,那双眼睛哭得更厉害了,当然也只是眼睛而已。他掐得很轻,Bruce甚至没抓着他的手腕叫他停下来,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聪明地跟随着他顶弄的动作呼吸。他喜欢Bruce不仅因为这是个好操的Omega,Brandon看着警探的眼睛想,Bruce总是很聪明。
像是说,你也没法判断流眼泪是不是一种他用来助兴的技巧,对吧。
他插得更深,几乎再顶一下就要捅进Bruce的生殖腔里去了。警探挣扎着用膝盖顶他表示抗议,手攀上他的后背更用力地制造些痛觉叫他适可而止。“别这么……”Bruce终于不再假装自己被掐得说不出话,动了动嘴唇说道,“别他妈……进去!”
你的声音有点儿哑,Brandon看着他的眼睛松开手,这又是怎么了?
他稍微退出来点,然后把Bruce从床上抱了起来,让那个肥软的屁股贴在他大腿上。Bruce可以自己决定允许他插多深,他仰头看Bruce的表情,掰着两瓣屁股肉把Bruce的下半身分得更开,再把嘴唇凑到Bruce嘴边。
那些眼泪掉了下来,在Bruce不规律地眨动眼睛的时候。需要时间适应吗,Bruce,这根你用过这么多次的鸡巴还会让你不舒服吗?
“动一动,Bruce,”于是Brandon搂住那充满肉感的后背,稍微抬起头嘴贴着Bruce的耳朵说,“自己来。”
烂橘子的味道飘进他鼻腔里,好像闻着没那么有攻击性,尽管警探呜咽了一声低头咬了他的肩膀。
后面他又说了什么疯话,Brandon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他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概把老二擦干净又把那些纸团收拾掉之后。他还忘了挂电话,因为他闭上眼睛的时候Bruce还在那头小声地整理自己和那根假阴茎。不过Bruce贴心地没让他浪费一晚上手机电量,在他睡醒之前帮他结束了通话。
看,赌二十块钱,你可以说他绝对属于那种不会让你,或者他自己有任何后顾之忧的一夜情对象。
他抬起Bruce的脸,伸出拇指摸在他肩膀上咬出一圈痕迹的牙,埋头在Bruce脖子侧面原样还回去一个。甚至他做得更过分,咬住之后把那块皮吸进嘴巴里,直到他觉得那地方应该出血了为止。
Bruce仰起头,搂着他的力气大到让他觉得自己肩膀没办法正常舒展开。
“Bruce?”
他不带任何疑惑地吐出一个问句,然后吻向Bruce凑过来的嘴唇,把埋在软绵绵屁股里的老二向上顶了一下。
他的确不记得他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者Bruce不想听的话。
他们两个在睡前不可避免地还要洗第二次澡,而Brandon从浴室里出来时Bruce已经重新穿好了那件紫红色的天鹅绒浴袍,正在用手折腾那些垂在他额头前的半干头发。没了发胶它们一向蓬松,随着Bruce的每一个动作晃着从头顶上垂下来,无论Bruce怎么收拾。
他什么都没穿,这次连浴巾也没有,而Bruce抬头看了眼他,继续抓了几下头发之后放下手,安静地坐在床边一个字也没说。警探的嗓子大概真的哑了,应该是被他掐的。这不稀奇,他们之前也有玩得太过的时候,稀奇的是Bruce今天竟然什么都没说。
警探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直到他爬上床拿被子盖住自己,让残留在身上的水渍被吸干。这样有点冷,但是他懒得再爬起来去开空调,等会儿这些水就会干了,而Bruce也会跑回客厅把干燥的那半张床留给他。
他伸手关掉台灯。
“你不冷吗?”
Bruce终于说了句话,还是没带脏字的,接着床垫另一边弹了起来,Brandon听见空调运作的噪音在他身后响起。
床垫又凹陷下去,警探又回到了刚才坐着的地方,然后朝着床中央凑了凑。
“你还好吗?”Bruce又问,听上去离他很近,但Brandon不想转过身去看。
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尽管他在想象Bruce舌头舔过嘴唇时的样子和声音,而没得到回应的警探没问第二遍,只是挪了个位置掀起被子的另一边躺下。
Bruce有点睡不惯他的床,他知道这个,所以床垫随着Bruce调整姿势而上下颤并不奇怪。有那么一会儿Bruce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但挑剔的警探侧躺了一会儿之后又动了动,直到确定这才是无可挑剔的一个区域才真正停下来。
于是那几乎要喷在Brandon脖子上的热气又跑远了,淡到几乎没有的橘子味也是。
“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Bruce让空调独自嗡鸣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猜得真准,Brandon盯着卧室门下面的一片漆黑看,他确实还没睡着。
他没想到Bruce会这么早回来。
的确,今天他加班干了会儿活,但最近警探应该很忙才对,在天黑前就看到Bruce在沙发上坐着被Brandon默认为了某种小概率事件。
或者说躺着,因为在他开门之前很明显Bruce才刚刚从沙发上爬起来。
“晚上好,”Brandon站在门口,一边解开围巾一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Bruce,“需要把灯打开吗?”
Bruce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手抓住从身上往下滑的大衣。“看你方便,”Bruce坐直身子,垂着脑袋用沙哑得引人注意的声音答道,“我睡醒了。”
于是Brandon打开了灯,顺便把围巾扯下来捏在手里。灯光让从窗户外照进来的那点光线变得微不足道,而Brandon也看清了咖啡桌上面都放了什么:三四个摞在一起的文件夹,还有一台对Bruce来说很罕见的笔记本电脑。他甚至都不知道警探还用笔记本电脑,Bruce总给他一种还活在八十年代的感觉。
看得出来光还是有点太强烈了,Bruce拿着大衣挡住脸等了一会儿才把头抬起来去看Brandon。“几点了,”Bruce放下大衣,问完之后就立刻朝右手腕上看了一眼,“老天。”然后他开始收拾那些摇摇欲坠的文件夹们,把它们全堆在一起,再伸手合上笔记本电脑。Brandon就这么在门口站着直到Bruce停手,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我还以为你得加班。”Brandon随便找了点什么话填充他用来脱外套的时间,但并没有去看Bruce。“周五,我只有个临时会议。”Bruce这么说着听上去还是倦意十足,而伴随着沙发上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他又补充道:“没人乐意在周五加班,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临时会议。Brandon默念着这个词把西装外套也脱掉,把它挨着风衣挂好之后才转过身去看警探起身去了哪里。Bruce跑到厨房喝水去了,而他这才发现自己也有些口渴,“晚餐呢,”他又找了另一个话题,走到厨房门口停下。
Bruce拿着杯子,咽下嘴里的水然后看他一眼:“没吃。”
Brandon身子一歪倚在门框上,把手臂抱在胸前看着Bruce:“睡了太久?”
Bruce放下空杯子,伸手蹭了蹭嘴角,然后抬头看他。“哎,”警探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沙哑,“我刚才在整理……记录。”
大概是些不方便透露给同事以外的人的东西,Brandon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抬手指了指厨房:“方便拿只杯子给我吗?”
Bruce的视线还留在他身上,所以很快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从架子上从属于Brandon的那几只玻璃杯里挑了一个递过去。Bruce的手有些冷,大概是被水冰的,而在Brandon接过杯子时警探似乎愣了一下,等Brandon已经握牢了杯子才放下手。
“有点凉。”警探眼睛在他的脸和水杯之间转了转,侧过身走出厨房。
他该不该说这有点奇怪?Bruce喝了水之后还是像吞了沙子一样哑,而他们已经在这里聊了有十分钟什么用都没有的话题了。
Brandon拉开冰箱门,决定喝点比水龙头里的水更凉的东西。牛奶,橙汁,甚至还有两罐啤酒,冰箱里的饮料不少,但除它们之外也只有半颗西兰花和一份剩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外卖在里面。那应该是他出差之前叫的外卖,Brandon先是拿出橙汁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把那个白色的泡沫塑料盒子拿出来扔进垃圾桶,就算没坏他也不会再打开它了。
他转过身时发现Bruce在客厅窗边站着,不知道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那儿。“怎么了,”他看向Bruce,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叫他胃差点结冰的果汁,“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或者别的地方有什么值得盯着看的不对劲。
Bruce似乎被这句话叫醒了。“没什么。”Bruce说这话的上扬语气难得地比他大多数时候的腔调悦耳,而就在这么回答Brandon的同时他扬了扬眉毛,伸手捏了下鼻尖之后说道:“我打算去……吃点东西。”
“嗯哼。”Brandon把半满的橙汁盒子放回冰箱。
“你去不去。”Bruce继续说,并且在问完这句话之后停了一下,等Brandon转过头朝他看才又说道:“你还没吃过东西?中餐?”
Brandon看着他。
“我请你。”Bruce又用手背去蹭鼻子。
“今天是发薪日,还是你遇到什么好事了。”
Brandon关上冰箱门,垂着眼睛看了一眼杯子上的细密水珠。
“你去还是不去,”Bruce抬手撸自己被睡乱的头发,拧起眉毛看他,“就中餐。”
Brandon把剩下半杯橙汁送到嘴边,“我还什么都没吃,”他一口气喝掉那些酸甜的果汁,把手里的和台面上的空杯子都放进水槽,然后抬头去看还在打理头发的Bruce——如果用手指反复拨弄算一种打理方式的话。
“哪一家餐馆?”
他不是个因为一份炒面或者芝麻鸡就能开心上一整个晚上的七岁男孩,早就不是了。然而,自然而然地,Brandon能意识到自己在对着Bruce笑。
“你今天加班?”
Bruce把汤舀进自己的碗里,问话的同时没忘了撇去浮在表面上的某种白色蔬菜。
“有点事情,”Brandon夹起炒面上的牛肉片送进嘴里,“一个评估,不能等到下周一。”
Bruce闷哼一声表明自己听懂了,然后低下头喝汤。周五的中餐馆人总归是少不了的,他们两个甚至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等到一个靠墙的二人座,某根桌子腿还有点跛的那种。不过Brandon胃口不错,甚至警探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也看上去很有吃饭的兴致……昨天他还在只放钢琴曲的餐厅里吃没多少人消受得起的高档美式菜,而显然在对比之下能看得出来,Bruce更喜欢能真正代表纽约的昔客堡*和名字长得都差不多的中餐馆们。
至于Brandon,这倒都是他能适应的场合,在纽约生活了这么多年之后,但眼下他的食欲的确好过平时。
“你呢,”Brandon夹起盘子里的虾,“忙案子的事情?”
“对,”Bruce嚼着裹着糖醋汁的炸鸡块,声音在吵闹的音乐和聊天声里有点模糊,“一个失踪案。”
Brandon吃掉那颗味道有点淡的虾,也夹了一块鸡肉放进自己的盘子里。“进展如何?”然后他又问,尽管他隐约意识到这不是个应该放在这种地方以及能和他聊的话题。他就是想问,无论Bruce怎么回答,或者干脆不回答。
“不好。”Bruce倒是干脆地给了答复,并且皱起眉毛表达自己的不顺心。“进了死胡同了,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能追着查下去。”
Brandon安静地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吃掉,决定不让警探的烦心事因为自己的问题变得更惹人厌,或者至少,不让自己因为这个也变得惹人厌。Bruce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讨论案子,而这难免让Brandon好奇他是不是本来准备好了一些抱怨,但又因为自己没有应声只好把它们憋回肚子里。
“你还想喝汤吗,”Brandon换了个能让Bruce痛快发牢骚的东西聊,“不吃竹笋?”
警探抬头看了一眼被他盛走一碗后所剩不多的汤,继续低头挑炒饭里的豌豆。“都归你了,”Bruce把勺子里的豌豆推到一边,吃掉剩下的部分,“那是竹笋吗?味道太他妈奇怪了。”
这本来就是两人份的,被喝掉一半自然剩不了多少在那个大号白瓷碗里,而Bruce似乎因为觉得自己吃了独食而感到尴尬。Brandon这么想着前倾身子拿起勺子给自己盛汤,“是竹笋,”他说,把那些切成长条的白色竹笋都倒进自己的碗里,“我第一次吃也觉得味道很怪。”
“吃多少次味道都很怪,”Bruce继续去夹他钟情的炸鸡块,“后来呢,你习惯了?”
“Sissy有段时间吃素,那个时候她住在我的地方。”
Brandon把汤勺上摇摇欲坠的、丝带似的鸡蛋轻轻抖落进自己碗里,在Bruce好奇的注视中继续讲故事:“她搞了各种各样的素食罐头,里面就有不少竹笋的。”
“嗯哼?然后呢。”Bruce放慢了咀嚼速度看着他。
“一周之后她放弃了,然后搬去了波士顿,我替她吃完了那些不便宜的罐头。”
Brandon把汤勺放回原位,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点粘稠暖和的汤,这么说道。
“等一下。”Bruce在绿灯亮了的时候突然说道,并且后退了两步朝另一条街看。
Brandon停下,把迈出去的脚收回来,转头看他。
“我得去一趟药店,”Bruce吸了吸鼻子,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你先回去吧。”
“街对面那个?”Brandon低头问。
“哎,”Bruce转过去面对另一个红绿灯,“买东西。”
Brandon走过去站到他旁边:“我和你过去。”
他预料的是Bruce会不耐烦,或者赶他走,但警探只是想张嘴说点什么,又因为寒风缩了缩脖子什么都没顾得上说。
正好他可以买盒新的橙汁,还有速冻披萨之类的。Brandon站在冷柜前思考着能往冰箱里补充点什么,而Bruce先是在卖饼干的货架前面晃了一会儿,然后走到Brandon看不到的区域去了。
轮到他结账时Bruce才从巧克力的货架后面走出来,站在队伍的末尾不紧不慢等着,Brandon只能先拿着自己的东西出去,等那个效率不高的收银员替Bruce算好金额。
不过也没太久,Bruce买的东西很少,只有几条巧克力和两瓶药。Bruce也不意外他就在门口等着,低头借着药店门口的灯光看了一眼橙色药瓶上的标签,确认没问题之后把它们和巧克力一起塞进大衣口袋。
“走吧。”Bruce抬头看看他,变魔术一样又掏出烟盒给自己点烟。
他把头扭回去的速度很快,所以Bruce大概没发现刚才被他盯着看这回事。不过他确实看清了那两个药瓶上的标签。
利培酮和碳酸锂,他有些眼熟但从没真正见过的药。
23.
很抱歉,我们现在还是没有什么……联调局的探员们确实在费城调查了车站的记录……对,没错,我们确实可以确定她回到了——但…她没有回去,我是说,之前她和Harvey的住处,也没有联系任何人,我们正在排查酒店和汽车旅——
Bruce摁下暂停键,录音笔随之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这倒没有打扰到Brandon,反正他最近没什么需要带回家加班加点做的事情,不怕这种断断续续播放一晚上的录音会产生什么影响。非要说也就是不方便他看碟片,毕竟Bruce占用了沙发和咖啡桌,他总不能坐到Bruce那堆文件夹上去。不过说到这个,还是得谢天谢地,Bruce难得认真听了他的话,所以他没地方坐只是因为那个地方文件太多而不是脏衣服太多。
他靠着床头调整姿势,向后推了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侧过身伸长脖子去听客厅里的动静,有点期待接下来的录音还有什么内容。他知道自己不该偷听,尽管这不是什么一级机密,但显而易见,对于一个警探来说正在办的案子的相关证据一旦泄露他也肯定会有大麻烦。所以为什么Bruce最近把工作都带回到这里做了?不知道是谁同意的,不过至少这说明Bruce觉得他一点都不值得怀疑。
他当然不值得被怀疑,怀疑这点才诡异。Brandon把头扭回来继续专注屏幕上播放的老电影,驱散自己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和场景,用靠近门的那只耳朵捕捉外面的动静。
Bruce似乎不打算再继续播放录音了,没法儿确定是警探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还是查找了一番之后无果,干脆放弃了这个证据来源。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Brandon敲了下空格暂停被静音的电影,拿起床头的水杯喝水,同时继续试图用耳朵窥探Bruce的工作进展。再说一次,他的确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这种布局好像在他出差回来之后就固定了,Bruce在晚餐之后就在沙发上加班,而他要是没有工作就在卧室待着。Bruce会买自己的伙食,冰箱的一层被划分给了警探,虽然大多数时间它和冰箱的其他地方一样都是空的,少部分时间里面都放着外卖餐盒。Bruce并没有比他更热爱泡在厨房里,这倒成了一种让他们都舒服的默契:没人做饭,就不用担心你在睡觉或者忙着做表格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噪音和油烟。
顺便一提,今天晚上Bruce和他吃的都是加州卷,日料店的外卖有折扣。
他就想着这些相互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然后也没把电影按正常时长看下去。厨房里面传来了水声,有人打开了水龙头。大概Bruce在洗什么,或者在接水,他听见那个动静了。他还是有点渴,他拿着空杯子往嘴边送时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于是他把电脑放到了床上,站起来去给自己再接一杯。
等他走到客厅Bruce已经坐回到沙发上了,并且正在打开一个橘色塑料药瓶把里面的白色药片倒出来。Bruce正准备吃药,Brandon猜自己应该别盯着看。他当那是一件和喝水一样常见的事情,目不斜视地经过沙发和自己的餐桌钻进厨房,拧开还挂着水珠的水龙头,把水杯填满。
“嘿,我的杯子是不是在水槽旁边。”
Brandon从漆黑的厨房里出来时听到了Bruce的问话,这让他不得不又倒退一步回去看水槽旁边的那些餐具。Bruce的确把自己的杯子忘在水槽旁边了,而它被放在了盘子架后面,以至于Brandon刚才什么都没发现。“在这里,”Brandon喝了一口水,拿起那只半满的杯子抬头朝门外问,“需要给你拿过去吗?”
“哎。”
Brandon左手握住那只玻璃杯把它拿了出去。
Bruce正在清点药片的数量,似乎确认数量没错之后只留下两片在瓶盖里,然后又拿起另一个瓶子也倒出两片。两片大的两片小的,Brandon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抬眼去看Bruce的表情。简直像拒绝吃药的小孩,不过是更暴躁版本的,会对你皱眉说脏话而不是哭鼻子的那种。
“谢了。”Bruce也看他一眼,然后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把瓶盖里的药倒进嘴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把它们咽下去。
至少小男孩没大喊着叫他离开才肯吃,虽然Brandon知道自己没理由在这儿站得太久。话说回来,Bruce到底多大了?比他年龄大的可能性或许更高点。
“你还好吗?”Brandon站直身子离开之前还是问了一句。
这不是他该说的话,不需要太多经验也该能感觉到Bruce对于别人关心的不买账,Brandon想,何况他已经认识Bruce这么久了,这——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不明智。他该让Bruce自己安静一会儿的。
“看上去有哪儿不对劲吗。”
而故意落空他负面的期待一样,Bruce这么说着把瓶盖拧回去,喝掉剩下的水,然后舒一口气歪靠着沙发扶手,抬头看他。
Bruce眼圈颜色有点重,这是他第一眼注意到的,然后是那双总是起皮的嘴唇。你不能说他很不对劲,因为黑眼圈和发白的嘴唇在警探身上再常见不过,Brandon甚至怀疑只要哪一天警探水喝得不够多或者晚上没睡好就会把警探从看上去一般糟糕变成十分糟糕……他的意思就是,Bruce经常看上去是这个样子。然而,让Brandon想说“然而”的地方在于,Bruce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又和他十分糟糕的时候不太一样。警探十分糟糕的时候会表现得像个烂人(当然你可以说Bruce本来就是,Brandon隐约觉得这尚且有争议但没法反驳),而且越看上去缺乏睡眠就越让人觉得他很亢奋,比如他喝醉酒会在停车场对你的裤裆跃跃欲试,或者非要在你吃饭的时候大谈服务生的屁股有多好操,又或者发情期连着几天几乎不睡觉后笑着说疯话给你口交。然而现在不一样,这是Brandon所能察觉的,Bruce十分糟糕,并且提不起劲。
在Bruce最近明明睡得非常多的前提下。
“没什么。”他说,垂下眼睛瞥过药瓶上的标签,攥着自己的杯子又看了一眼Bruce:“你要先洗澡吗?”
Bruce又从沙发上抽出一个印着纽约警察标识的牛皮纸文件夹打开,说道:“你先吧,我……没什么着急的。”
那里面是一些表格,还有几张像是……蜡笔涂鸦的东西。Brandon尽量让自己好奇的眼神不被引起注意,保持稍微低头的姿势回应道:“我十点半之前会洗完。”
“好,”Bruce抽出一张画了两个人站在房子前的五颜六色的画捏在手里,眼神说不上专注或者心不在焉,“多谢。”
Bruce对他道谢的次数倒是明显变多了,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Brandon回到了床上,计划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把那部无聊的电影看完,而刚坐好没一会儿他就听到Bruce出了门。估计是抽烟去了,自从Bruce半常住在这里之后很少还会在屋子里抽烟,就算要抽也会开着窗户。他没必要对这个大惊小怪,但的确Bruce关门的声音提醒了他一些事情。
他打开另一个浏览器标签,在搜索框里输入那个有点难以拼写的单词:利培酮。
他绝对在Bruce的橙色药瓶以外的地方遇到过这个词,或许是Sissy,在她谈论自己一个弹吉他的朋友时。
想要找到一些介绍并不难,甚至相关搜索词联想里就挂着“双相情感障碍”和“躁郁症”两个链接。他同样不费力地在利培酮的百科词条里看到了药物简介和应对的症状:双相障碍的躁期情绪稳定药物,通常与锂盐一同给药。词条里也有关于副作用的只言片语,Brandon动动手指点开被折叠的部分,接着是长长一列医学名词蹦到他眼前。
一些或痛苦或让人尴尬的症状,嗜睡是其中之一,恐怕也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个。
门锁被打开了,然后又是关门的声音和Bruce很好辨认的脚步声。
一支烟的功夫,Brandon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点了折叠按钮把那长得夸张的列表收回去。
“你打算现在洗澡吗?”
Bruce的确是直接朝卧室这边走来的,不过速度比Brandon想得要快。
“不,”他点了点触控板关掉那个网页,就像是关掉一个没什么好看的新闻网站,然后抬头去看门口单手撑着门框的Bruce,“再过半个小时吧。”
“那我能不能先洗?”Bruce稍微皱起眉毛,显现了点平时那副不招人喜欢的样子:“干嘛只开个台灯,你怕光还是怎么着。”
“习惯了,打开也行。”他答道,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大概他真的已经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了。
Bruce保持着皱眉的表情朝卧室里看了一眼,伸手按下了开关:“不用谢,我是说二十年后的你,青光眼……那我先洗?”
“没问题。”他重新按下播放键,向后仰靠在枕头上,说道。
“谢了。”
Bruce说着转身走进浴室,顺手关上了门。
警探的浴袍在浴室里吗,他花了一秒钟回想,答案是不确定,或许等会儿Bruce叫他帮忙拿浴袍时还会再多说一次谢谢。
Sissy看上去不打算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但也并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而是面向马路看着密集的车辆。
他干脆也不主动找话题填充这份安静,毕竟刚才他们已经聊得够多的了:工作,乐队,草地音乐节,胃病,还有Sissy做的有点焦糊的千层面。所以现在没人抗议这份安静,Sissy都因为忙着准备这顿晚餐累得显得不那么活力充沛了,而Brandon也半真半假地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赞美夸奖了那份最后一层根本没法吃的千层面和从超市买来的冰淇淋。倒不如说闭嘴沉默是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选择,作为兄妹他们有时候还是共享一份默契的。
红灯让他们停在一个有堵车迹象的路口边,Sissy似乎看够了那些在路灯下亮闪闪的车,转过来抬头看Brandon,并且露出一个像是在犯傻的笑。“我把千层面烤糊了,”她突然坦诚了自己的失误,“硬得简直咬不动,老天。”
Brandon瞟一眼正在倒计时的信号灯,也低头看她:“所以你的牙现在才开始疼吗?”
Sissy被他逗得更开心了,“操你的,Brandon,”她咯咯笑着轻拍Brandon的胳膊,愉快地吐出脏字,“你明明吃了那么多。”
“帮你的忙,”Brandon也笑起来,动了动手臂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往前走,“不然还得多牙疼几天。”
Sissy大笑着又骂了一句,反客为主地拉着他的手臂向前跑,蹭过一个行人的肩膀在绿灯差一秒结束的时候带他穿过了马路。“你知道,这种时候其实可以等下一次绿灯。”Brandon站稳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他们无端干扰的路人,抓住Sissy的手腕让她慢下来,然后这么说道。“我知道,”Sissy的回答听上去依旧轻快,并且重新挽住了Brandon,“但是十秒钟足够了,别太保守。”
别总把别人想得太保守,Brandon放慢脚步看她是笑脸,或者是你胆子太大了。
等到Sissy的呼吸不再局促之后她终于可以开口说些更长更通顺的句子:“所以你那个朋友,叫Bruce的,他最近怎么样?你还在联系他吗?”
这可不公平,Brandon盯着Sissy被餐馆招牌照亮的侧脸想,我甚至都没在餐桌上提你那个看上去就有问题的男友——或者前男友。
“他最近很忙,忙着查案子,”Brandon琢磨了一下该怎么说之后决定只提Bruce工作的部分,并且语焉不详一点,“大概。”
“所以你还在联系他,”Sissy又看他,微笑着,“或者他还住在你那儿?”
这句话让Brandon停下了脚步,而Sissy也像是刹车突然变得灵敏的老旧汽车一样及时站住,慢慢收回去的笑容像在说明她在等待Brandon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而Brandon并不想性情大变地让她离自己的这部分生活远点,但同样不会回答这个天真小女孩的问题。“为什么问这个。”他反过来问自己好奇心旺盛的妹妹,让自己的表情和手臂肌肉感觉上去都很放松,又说道:“你对他感兴趣?”
他发誓自己没别的弦外之音,反倒是Sissy瞪圆眼睛一边骂着“操你Brandon”一边笑着摇头的反应才让他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他太暧昧不清了。“不,我不是说他人不好,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夸张地笑了一会儿之后才腾出精力解释自己听着有些冒犯人的话:“我是说,他看上去就不是符合我口味的,他…太不家养了……你懂我的意思吗,Brandon?他像只猫,那种你可以喂,但是无论养了多久都不能随便摸的猫。”
富有想象力的比喻,Brandon这回的确是愣在了原地一会儿,直到他理解了Sissy这些话的意思。他好像又没办法反驳,尽管他觉得一面之缘带来的感受不应该是准确的,而且Sissy从来也不是一个擅长判断别人好坏的女孩儿,看看她交过的男朋友们就知道。
但是Bruce太不家养了,这句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还有,他是个Omega?”Sissy一如既往地没察觉他在想什么,继续说自己的话:“你知道我从来没和男性Omega约会过。”
太不家养了。
“他是Omega,”Brandon在Sissy有意无意地拉扯中慢吞吞地卖出一步,回答这个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你猜得没错。”
Sissy则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的脖子上有痕迹,就算我闻不到信息素也不用猜……他还在你家住着吗,Brandon?”
他已经能看见超市的停车场了,可看来Sissy不打算放弃问这个问题。
“Bran—don,”Sissy歪头看他,“我总得知道下次复诊能不能直接在你家等你。”
下次复诊我会记得去接你,Brandon想这么回答,但根据经验来看,这话对Sissy来说肯定缺乏说服力,也就不能让她停止追问。
“他还在,”于是他开始半真半假地撒谎,“恐怕在他手头的案子结束前他都得住在我那儿。”
“嗯哼,我知道了。”Sissy慢慢把头摆正,手依旧放在Brandon的臂弯上,脸朝着另一边扭。
“你别吓到他。”然后他像是试图挽救什么逻辑漏洞一样补充道。
“你觉得Bruce讨厌我?”
Sissy这么问着向前大大地跨了一步,绕过地上的空塑料瓶,又把头扭回来看Brandon。
Brandon不得不弯腰配合她幅度太大的步伐,半抬着左手臂踉跄了两步才跟上。“不,”他的否定算得上是快且不犹豫的,“我不这么觉得。”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妹妹,相信自己没必要因为这么个小意外责备她。“除非他装得足够好,”他干脆用Bruce化解Sissy脸上少但可见的歉意,“不然我不认为他讨厌你。”
Sissy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我喜欢他,”她抓紧了Brandon的手臂,向后小小退了半步让自己的步调和Brandon的一致,“他人真好。”
Bruce人真好——事情是不是真的如此其实可能不重要,Brandon忍不住咀嚼着这句话想,至少他可以装得足够好。
而很有可能,他又把自己刚才说的那句放进嘴里咀嚼,你又没办法发现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别这么尖酸刻薄,随即他又提醒自己,当”利培酮”这个词在他脑袋里飞快闪过
“好了,就是这儿。”
Sissy这回彻底松开了他的手臂,并且转了半圈走到他面前停下,无心地打断他不可能得出任何结论的思考。
“我去买清理厨房的东西,你回家。”Sissy像个童子军指挥官那样分配任务:“等会儿会有朋友开车送我回去,别担心。”
朋友,还是你的男朋友——或者前男友。
“好。”Brandon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伸手帮她理顺挡住她眼睛的那一缕。
“替我向Bruce问好。”
Sissy这么说着凑过来抱了抱他,然后又用几乎被风吹散的、像因为喝醉而感到满足的声音嘟囔道:“你有这么个朋友真是太好了。”
他在上地铁之前路过了一栋公寓,某一层最角落的房间灯都关着,看来那二位女士不像平时一样等待着谁的夜间光顾。
Brandon在禁停标识旁边站了一会儿,在走向地铁站之前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Brandon抬头去看窗户里透出的漆黑,有种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一些与黑色完全无关的情形。
恰恰相反,他的浴室墙砖是白色的,带些人工仿造的浅灰色纹路。
他夹着那支烟,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都保持着微张着嘴的滑稽样子,而那根烟根本也没被抽一口。
他眨了眨眼睛,阻止更多幻想里的东西顺着那窗户爬进脑子,然后抬手看了眼表提醒自己现在有多晚了。你得去赶地铁了,Brandon这么和自己说着,把那只燃烧了三分之一的烟按灭在垃圾桶盖上,再把它扔在那堆垃圾袋上。
Bruce这么晚了还在吃冰淇淋。
警探没睡觉不奇怪,最近他都熬到半夜才会睡,但一罐草莓蛋糕味的冰淇淋很稀奇,Brandon从没见过Bruce像现在这样蜷缩在沙发上,手里还抱着一桶冰淇淋。
“晚上好。”Brandon主动打招呼,把钥匙放进衣服口袋里。
“嗯,”Bruce抬眼在他脸上扫视一圈,看上去懒洋洋的,“外面又降温了?”
Brandon扣上防盗锁:“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脸是红的,”Bruce缩得更紧一点,捏着勺子戳了戳看上去化得差不多的粉色冰淇淋,“不是冻的那只能是伟哥吃多了。”
说完这句话Bruce短暂地恢复了一点生机,转过头坏笑着看他。
看,他总是能装作自己很好,或者很坏,总之是精湛到你没法儿判断的程度。
他脱掉那件冒着凉气的风衣,转过身去弯腰亲吻Bruce。
冰淇淋化成的甜水差点洒了他们两个一身,看得出警探对此很有怨言,而Brandon只好空出一只手把纸盒从Bruce手上拿下来放在咖啡桌上,再去脱警探披在身上的大衣。
“为什么不开空调?”他在被Bruce抱怨手冷的时候顺势问:“你还在吃冰淇淋。”
“太热了容易他妈犯困,”Bruce和他的衬衫扣子搏斗着,“闭嘴。”
听你的,长官。
他再一次去亲吻Bruce,而没有了冰淇淋的遮掩,这一次警探的舌头和牙齿尝起来有些苦。
他本来想趁着一个人的时候想想Sissy那句话的意思,但现在他的脑子只能感受到Bruce嘴唇的湿热触感和那种属于药物的苦味。
24.
Brandon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投影屏上的图表听David那些对他来说毫无根据的分析,在余光瞥到窗外有什么东西在飘落之后趁着David切换幻灯片的间隙扭头去看。
那是大片的雪花,不仅Brandon,几乎所有人都被它吸引去了注意力。没人能想到接近二月中旬的时候还能看得到这么大的雪,尤其在最近气温并不低的情况下。“哦,居然下雪了,”David也去看引发这阵小小骚动的源头,伸手在会议桌上敲了敲,“记得给你们自己泡杯巧克力,伙计们……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先把这个计划书讲完。”
“你说了算,老板。”
Brandon抬眼去看说这话的Steven,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拿起笔继续在自己的记事簿上涂那个他画了一半的眼睛很大的青蛙。
“咖啡。”
Steven把他的杯子放在电脑旁边。
“多谢,”Brandon抬头看他,放下手里的马克笔问道,“吃巧克力吗?”
“怎么回事,”Steven捧着自己的咖啡杯笑着看一眼他桌子上散落的棕色包装糖果,“有人给你提前送情人节糖果?”
情人节,这个词让Brandon想笑,“David的秘书送过来的,人人有份。”他捏着那只马克笔,防止油墨风干替它拧上了笔盖,“去年做过根管,不想再来两颗坏牙了。”
这是假的,但既然他之前已经用这个借口骗过David,那他还是把这个不痛不痒的谎继续圆下去。
“那就当我替你倒咖啡的报酬了。”Steven耸肩,抓起那些糖果塞进裤兜里,然后又问道:“情人节有什么计划?”
Brandon把日历往三月那页翻了一下,然后又把二月那张翻回来,垂着眼睛一格一格扫过自己写在上面的待办事项,讨论天气一样说道:“点个外卖,在家看场比赛,然后睡觉。你呢?”
“胡扯,”Steven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打算去喝一杯吗,我打算去。”
“希望这件事你女朋友不知道。”Brandon拔掉笔盖,划掉今天那一格里面的“会议”。
“哦,”Steven拆开一颗糖果的糖纸,“她和我一起。”
“哦。”Brandon用同样的语气回敬他。
这招来了Steven对他的一瞥:“你真的不去?”
“不,”Brandon看着13号那一格上的“复诊”,在上面圈了个圈,“计划就是回家早点睡觉。”
“怎么着,”Steven的声音随着David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变小,“你这是交了女朋友了?”
Brandon把日历放回去,马克笔塞进笔筒,头也不抬地打开电脑准备回复开会之前客户发来的邮件,好像没听见Steven说出口的猜想一样。
“扯淡。”
等David从他们的办公室前走过之后,他停下打字的手,盯着屏幕用Steven一定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他在午餐后给Sissy发了短信,提醒她把13号下午两点以后的时间空出来,然后把要去复诊的事情也添加进了手机日历里。下午的工作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他倒是花了一会儿功夫专注地去看外面下的雪,毕竟已经三个小时了,它还没有变小的迹象。
实际上这场雪持续到了Brandon下班的时候,他该庆幸公司离地铁站不远,这保证了他的衣服不会被融化的雪浸得太湿。不过地铁上可以算得上肮脏了——平时肮脏程度的十倍,并且格外拥挤,以至于他不得不背靠车厢的广告牌,和一个比他高半头的高中生样子的男孩面对面站着。每停靠一次他都希望半个车厢的人能下车,但是每一次似乎在那么几个人下车之后就会有更多人挤进来。他的脸快贴在那个男孩身上了,这让他不得不侧过身选择把脸贴在车窗上,等待着列车重新开动。这一站停留的时间太长了,Brandon只能看着站台上的广告灯箱和乘客们的一举一动逼自己不去注意高中生身上超市里买来的止汗剂的味道。百老汇有新的舞台剧要开演,纽约的寻常事;还有一场知名女歌手的演唱会,在麦迪逊花园,不过一位带着孩子的棕发先生挡住了广告牌上的举办时间,所以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得而知了。
在列车终于缓缓开动的时候他看到另一位穿着米色西装的黑头发先生走向了那对父子,并且第一时间蹲下去拥抱那个男孩。那是个留胡子的矮小男人,胡子颜色比头发淡些,头发打着不明显的卷,低头拥抱自己的孩子时头发会垂下来贴在小男孩脸上……Brandon差点就把他认成Bruce了,如果不是他知道Bruce在纽约没有家人的话。
小男孩亲吻了自己父亲(或者母亲)的脸,而这位先生伸手握住旁边那位棕发男士的手,在转过身时有些诧异于自己似乎在被人盯着看这件事。Brandon适时地把脸扭回来避免自己成为令人不舒服的存在,他看清楚了,那的确不是Bruce,Bruce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很难和别人的脸混淆。
尽管他身边站着的这个体格过大的男孩已经让他有点不舒服了,不过毕竟下班高峰的地铁,他没法像那位穿着风格像Bruce的男人一样用眼神表达困惑或者不满,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得离车厢广告牌再近点。
那不可能是Bruce,他干脆继续走神去验证自己的愚蠢,他甚至没见过Bruce和那个年纪很大的Alpha以外的人一起出现过,就连查案子的空闲里警探都是一个人跑到他的公司门口来骚扰他。
Bruce的那间公寓里好像也没有任何照片,他凭借仅有的印象回想,一张都没有。
但谁都能看出来Bruce是结过婚,甚至应该是生育过的。
地铁的速度在加快,Brandon扫了一眼窗外飞快掠过的黑暗和偶尔的灯光,保持这个罐头沙丁鱼才有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我们能说,或者说过反对吗?”
西红柿酱在平底锅里发出的滋滋声挡住了从外面传来的一部分声音,但Brandon还是能听见Bruce在打电话讨论什么。
“我不知道,”Bruce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不——他们有必要重复这个吗,哪一次不是他们说的算。”
但也不是完全的愤怒,Brandon看了一眼不锈钢锅里翻滚的意大利面,关掉炉子从架子上取出一个盘子放在手边。
“我没说你这想法没……道理,或者别的什么,附近汽车旅馆的入住记录都查过……你知道的,老兄,你知道,就算他们安了监控,有时候他们根本就是放个坏的在那儿当摆设。”
Brandon舔了一下手指上粘着的西红柿碎粒,把意大利面用滤网捞出来倒进盘子,然后把鲜红的酱铺在上面,端起盘子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就这样吧,如果他们要求我们去管新的案子,我们也没得选。”
他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伸手拉开椅子坐下,尽管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忘了拿一只叉子过来。
站在门口的Bruce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就一眼。警探忙着把手里用收纳袋装着的湿雨伞倚在门口,好换只手拿手机继续这通电话。
“既然是她说的让我们去管养老院那个案子,”警探低头轻拍了下自己的大衣口袋,“那就整理手头的所有东西给联……那群人。”
然后Bruce像是意识到这么开着门会让客厅变得很冷,他往前走了一步,抓着门把手把门关上,蹬掉自己的皮鞋走向沙发。Brandon知道有些东西最好还是别听得太清楚,就算Bruce不介意在他面前打电话,于是他拿着叉子回来后摸过自己的手机,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YouTube上的热门视频,随便打开一个娱乐新闻用最小的音量播放。
“我明白,老兄,我明白,我知道——那个小男孩……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的状况。”
Brandon看着那个妆容夸张滔滔不绝的主播讨论着事情经过,而Bruce和同事的讨论似乎也差不多进入到了尾声。
“就先把它搁着吧,Thomas,”Bruce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捂住自己的半张脸轻轻揉搓,“就先听他们的搁着吧。”
Bruce说完这句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以简短道别结束交谈,Brandon的视频刚好在这时播放到广告的部分,Bruce肯定能听见这些关于汽车保险的推销语。
“你什么时候打算买车了?”
Bruce撸一把自己的头发,吸着鼻子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
“植入广告,”Brandon低头吃那些沾满酱汁的面条,“不能跳过。”
“嗯哼。”
Bruce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伸手拿起那个只有自己用的玻璃杯接满水,在关掉水龙头的同时把听着就冰凉的液体灌进嘴里。
“你还有意大利面吗,”然后警探问,“还有西红柿酱?”
“最左边的橱柜里,上面。”Brandon继续看那个毫无乐趣可言的关于明星推特言论的分析。
“谢了伙计。”
他听到Bruce拉开了橱柜的门并且在他身后这么说道。
他是被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吵醒的。不是贼,或者什么东西没放稳,是Bruce。
“你还好吗?”
他蹲下把摔在地上的Bruce拽起来,而直到坐在沙发上Bruce看上去还没回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儿。
“哎,”听上去像某种本能的回答被警探从嘴里吐出来,不停搓揉脸的双手让它听上去有些变调,“没事。”
Brandon试着驱散在短暂惊吓后一点点回到脑子里的睡意,低头观察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看的Bruce的表情。“来杯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或者弯腰和Bruce交谈,虽然Bruce应该根本不在意。
Bruce抬头看他一眼,在眼睛睁了一会儿,眼珠保持不动后缓慢眨了下眼睛。这足以让他注意到在昏暗的月光下Bruce的蓝色虹膜看上去像透明的。
“不用。”
警探似乎终于从梦魇里醒了过来一样,朝四周看了看,眼睛扫到咖啡桌上那堆药瓶和杂物时停了一下,随后转身扯过搭在沙发上的裤子,低头把它们往腿上套。
“你要去哪儿?”Brandon挪动自己有些冷的脚后退一步,看着Bruce问。
“我去……”Bruce站起来系好裤子,伸手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抽烟。”
“就在这儿抽吧。”
他看着背对他去拿外套的Bruce说,而这句话让Bruce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看他。
“客厅,或者浴室,”他继续说,“开窗户,或者离警报器远点就行。”
Bruce舔着嘴唇看他,拿着外套的手慢慢垂下去。
“外面还在下雪。”他补充了一句。
“哎。”Bruce收回自己不听话的舌头,点了点头肯定Brandon的话:“是还在下。”
“就在这儿抽吧。”Brandon看着他被阴影挡住一半的脸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嗯。”
Bruce继续点头,抬手把外套挂回原处,在Brandon转身准备回卧室的时候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谢了,伙计。”
Brandon侧过头看他,考虑着回答一句“不客气”是否会让Bruce觉得他像个虚伪的混蛋。
“嗯。”
他还是选了更保险的方式对待Bruce看起来难得的真诚。
“我还以为你要迟到了。”
Bruce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看着迈步进来的Brandon说道。但警探并没有把膝盖上的文件夹收起来,甚至一张照片从那堆被胡乱塞在文件夹里的纸张中间掉了下来。Brandon没法假装自己没看见它,何况它正好飘到了自己脚边,希望你的车不太湿,他弯腰去捡照片的时候忍不住这么想,并且庆幸自己手指碰到车座下面的区域时没有摸到发黑的融化雪水。
他把照片递回去,的确是出于无意才让它正面向上。Bruce没有皱着眉毛去审视他是不是产生了泛滥的好奇心才这么干的,只是嘟囔着谢谢把它接过来,翻过来拍了拍灰尘之后把它用回形针别好。那是一张老照片的照片——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大概就是用数码相机之类的设备对着相框里的发黄照片拍的照片——上面是一个梳双马尾的小女孩站在一栋房子的门廊前,对镜头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微笑。
“她还住在之前那个地方吗?”
Bruce低头系好安全带,用问话打断他关于这样物证的某些猜测。
“对,”Brandon看了眼窗外还在下个不停的小雪,“她没搬家。”
Bruce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低头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直到Brandon系安全带的动作提醒了他该出发了才啪地一声合上那个牛皮纸文件夹,并且扭头把它丢到了后排座椅上。接下来Bruce利落地发动了车子,尽管看上去比刚见到Brandon时脸色要差。警探在皱眉,而Brandon怀疑Bruce本人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至于他想到了什么,那大概是他不该这个时候找Bruce帮忙。
他以为这个案子两天前已经结束了,至少Bruce的那通电话表达的是这个意思,看来又出了节外生枝的情况。
应该借Steven的车,Brandon看着挡风玻璃上来回清理着雪花的雨刷想,至少那个讨厌鬼看上去没被麻烦缠身。
Bruce打开了电台,缓慢驶出停车场进入马路,没开几分钟就遇到了第一个红灯。警探因此诅咒了一句纽约的交通,然后拿起放在仪表盘上方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燃。“你要吗。”Bruce俯身把烟盒还有打火机放回去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翻转了一下手腕把烟盒对准副驾驶上的Brandon。“好,”他看一眼叼着烟的Bruce,接过他并不太抽得惯的红包万宝路,“谢谢。”
Bruce把手收回来搭在方向盘上,拧着眉毛看了眼窗外的雪,含混地抱怨:“什么狗屁天气。”
那黑眼圈实在是重了点,还有嘴唇也白得不正常,Brandon替Bruce把打火机和烟放回原位,看着那张侧脸思忖Bruce究竟过了多久缺乏睡眠的日子。警探最近,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变得状态比之前更差,并且就像Brandon所认定的那样,Bruce并没有因为缺乏睡眠变得暴躁,而是一点一点萎靡了下去。这不是埋怨Bruce在床上不够好了的意思,而是他隐约觉得Bruce再这么吃着药熬夜,早晚这个人会因为那些副作用死掉。
有车强行加塞到他们前面,这让Bruce不得不紧急刹车顺便提高音量辱骂这辆车的驾驶者,Brandon差点从座位上甩出去,如果没有安全带的话。“狗娘养的,”Bruce夹住烟紧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车屁股的眼神像一只看见老鼠在自己面前跳舞的猫,“操他妈的烂屁股梅毒蠢驴。”
Brandon瞥了一眼那辆车后挡风玻璃上贴着的彩虹独角兽,转过头去看Bruce。“我来开?”他问,感受着Bruce慢慢松开刹车重新驱动车子:“可以在前面那栋楼旁边停一下。”
“你有驾照吗,”Bruce被还算畅通的路况抚平了一点情绪,“我以为你不会开车。”
“会开,但是在纽约没什么必要买车。”Brandon转过脸去看前面贴着公告的地铁站。
“地铁总有掉链子的时候,”Bruce用现况对他的理论表达轻微的不屑,“就是这条线在维护?”
“对。”他看着被甩在身后的地铁站开始思考Bruce今天下午是否真的没什么事要做。
警探忙的时候连电话都不会接,而刚才不仅接了他的电话还几乎没犹豫就答应帮他的忙。或许Bruce真的不想在办公室里待着,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这是Brandon能想到的最好的可能,但愿如此。
又是红灯,Bruce这次踩刹车的动作慢了点,停稳之后拿下嘴唇之间的烟头灭在驾驶席旁边放着的纸杯里。“你妹妹怎么样,”警探换掉开始播广告的电台,为了打发等红灯的时间主动聊起让Brandon觉得有点意外的话题,“这是第二次复诊?”
看来Sissy确实没被讨厌,他想,然后吸了一口那味道有点重的烟说道:“对,第二次,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一切正常。”
“哦。”Bruce继续换台,简短地回应。
Brandon不需要再费心活跃气氛,因为绿灯已经亮了。Bruce收回换台的手,拧着眉毛听那比刚才的汽车保养广告更聒噪的房屋修缮推销,驱动车子驶过路口。“想让你奶奶的旧房子变成舒适又新潮的新家?打给我们!”Brandon灭掉烟,看着窗外的人行道听着这无味机械又冗长的介绍。
“我们的专家为你的房子量身定制改造计划,从前院到门廊,地板到天花板,打造完美符合你需求的房子,现在就打给我们……”
就算是他也觉得这广告太长了。
于是他坐直了身子去碰那个按钮:“介意我换台吗?”
Bruce看着前面的路,似乎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话。“嗯,”警探减慢速度转弯,“换吧,广告有什么……”
Brandon迟迟没能等来Bruce的后半句话,于是他先把电台换到播放音乐的频道,松开那个按钮之后再问:“什么?”
Bruce加快速度:“有什么好听的。”
他们今天遇到的红灯太多了,Brandon觉得自己应该再来一支烟,但是Bruce那阴郁的表情提醒他还是别做任何可能破坏气氛的事情。没错,警探不知道怎么了变得比刚才脸色更差,Brandon甚至担心Bruce皱到这种程度的眉毛会引发头痛。
假装没看见,他想,抬眼又瞥过Bruce的侧脸,Bruce讨厌被这么盯着。
但他没想到的是Bruce似乎根本没在思考这个。“她的预约是几点?”警探这么问的同时去看表,手搭在方向盘上放松又握紧。“四点,”Brandon也抬手看表,然后转过头光明正大地看他,“我想应该来得及。”
“是来得及。”Bruce在左转绿灯亮起来后旋转方向盘把车开进不通往Sissy公寓的路,然后说道:“我有点别的事情。”
Bruce把车停在了居民区狭窄的路上,从他那边的车窗向外看了一眼,边解开安全带边说道:“不会花太久,坐在车上别下来。”
这话听着像在警告一个嫌疑人,Brandon低头看着Bruce格外利索地拨开身上的安全带,甚至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不是对他说的。
可这车上也没别人了。
他看着Bruce加快脚步从车头前面绕过去,踏着那些化了的雪走向路对面的白色房子。这房子有点眼熟,而Brandon能保证自己没有过什么亲戚有类似设计的房产,所以他花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它的照片曾经Bruce那堆文件里。那堆儿童蜡笔画的复印件,白色房子的照片,零零散散被铺在狭小的咖啡桌上,供警探反复查看。
Bruce先是停在台阶上看了眼那对儿白色木制扶手,然后走过去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应答后开始绕着房子转。这房子有年头了,院子里的草坪和树看上去都缺乏修剪,信箱也是锈迹斑斑,Bruce先是踏过门廊上的积雪朝左边走,在窗前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朝另一个方向走,再去朝着另一扇窗里面看。
Bruce这一次停驻的时间更长,而就在Brandon好奇警探到底在找什么时,Bruce,非常出人意料地且毫不掩饰地,举起拳头用力捶向那扇窗户。
这还不至于让玻璃碎掉,但甚至Brandon都听到了一声闷响。他摇下车窗去看Bruce,而Bruce在摸自己的口袋并且把手机飞快地掏了出来。“别下来!”Bruce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对他吼道,双手在屏幕上敲打了一串数字后把手机拿到耳边,原地转来转去等待对面接通电话。上帝保佑格外暴躁的Bruce(Brandon有日子没见过这样的警探了),Bruce想要找的人很快就接通了电话,而且他们的交流看上去非常顺利。除了Bruce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Brandon隐约觉得那不是什么好征兆,尤其Bruce看上去说话的样子也很激动。
他并不能把Bruce的话听得完全清楚,警探似乎有意压低了声音,而当他还在琢磨Bruce是否刚才提到了救护车时,Bruce已经走到了正门前,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去拧门把手。警察这么做合法吗?Brandon不这么觉得,而Bruce的运气竟然足够好,真的打开了那看上去没被反锁的门。警探停在门口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然后用更快的脚步走进去。
他能看到的就这么多了,Bruce叫他别下车,他现在赞同这是个明智的建议,或者说命令了。显然这房子和Bruce手头的案子有关系……那个被要求转移给别人处理的案子?大概。
Sissy的短信来得不是时候,尽管他知道这一次是他爽约了。“你还在路上?我准备好了。”看上去她没生气只是困惑,而Brandon不知道自己该把眼下的状况解释到什么程度。“在路上,”于是他打下一行字,“路况不太好,可能会有点晚。”
就在Sissy又发来短信时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的从他身后的一条街传来。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带着巨大的噪音和令人眼晕的红蓝警灯停在Bruce车旁边。一个和Bruce打扮接近的人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从白色的警车里下来,便装长官几乎立刻就锁定了车上的Brandon,边朝他走过来边问:“Bruce在哪儿?”
他们都带着枪,当然,这显然是一次出勤,而Brandon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算嫌疑人。
他只能把两只手都露出来保证那两个看上去不认识Bruce的巡警不会做出什么自卫举动。“Bruce进去了,”他说,尽量让自己声音不打颤并且听上去条理清晰,“他……好像在那边的窗户里看见了什么,然后打了电话,直接进去了。”
Bruce的同事回头看一眼房子:“左边的窗户?”
“对。”他回答。
“走,”长官暂时放过了他,转身对另外两个人说,“Bruce说尽快,他也说了他车上有个——”
处于话题中心的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Bruce,”警探的同事们快步走过去,“情况怎么样。”
Bruce看上去不对劲。
警探应当回答问题,但他没有,他只是看着那三个人,露出Brandon有点熟悉的表情。
昨天晚上,在他摔到地板上惊醒之后,Brandon见到的那种表情:睁着眼睛,眼珠缓慢地转动。
“Bruce,情况如何?你发现什么了。”
不过这一次Bruce的嘴巴闭得足够紧,Brandon怀疑他的同事是否有摇晃他肩膀逼他说话的冲动。只是Bruce绷得太紧了,他走下台阶的每一步都在晃,但脚落地后又用了格外大的力气踩在积雪里。
“Bruce?”但他的同事还在尽职尽责地询问状况。
“Bruce!”
另一辆没闪着警灯的车赶到了,驾驶席和副驾驶上钻出两个人,负责开车的那个矮一点的男人高声喊了一句,而这终于叫醒了Bruce。一高一矮两个人也凑到台阶前,而Bruce看着站在救护车旁边待命的救护员咕哝了什么。第一遍好像没人听清,于是Bruce开始重复这句话,并且喉结滚动着,艰难地提高音量。
“需要救援,”Brandon终于也听到了一点,“她吃了安眠药。”
然后Bruce摇晃了一下,好像脚下打滑又像被风吹的:“二楼第一间卧室,她还——”
他的同事显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转头对着救护员说道:“有人需要急救,安眠药过量。”
走廊狭窄到不必所有人都进去,最后赶到的两个人和Bruce站在门外,等着其余的人把Bruce说的人抬出来。Bruce在深呼吸,不是一个或者两个,而是一个接一个,就像这是什么氧气稀薄的地方一样。
Bruce不对劲。
而Bruce似乎自己不这么觉得,他依旧站在那里,看着两个滔滔不绝的同事,嘴巴紧闭,胸膛一次赛一次明显地起伏着。Brandon觉得自己该下去看看,因为那两位本该具有敏锐观察力的先生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再这么放任Bruce深呼吸下去,一辆救护车可能会不够用。
但Bruce和他过说别下去。
他确信参与警察们的事务一定是一件会惹麻烦的事情,所以Bruce才会让他在车上好好待着。
Bruce能自己恢复过来吗?
他把手搭在车窗上,而这吸引了警探的注意力。朝他投过来的眼神没人能看懂,但Brandon相信里面包含着“别他妈过来”这层含义,Bruce还在剧烈地呼吸,并且发现自己躲不掉Brandon的注视后转了半圈背对他,踉跄着伸手扶住堆满了雪的扶手。
Bruce在向下蹲,这终于引起了那个瘦高个的注意。“长官?”他弯腰去看Bruce,脸色几乎是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然后又问了一句:“长官?”
Bruce摇头,节奏规律得像一个发条玩具一样,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说。他的手松开了扶手,身体朝着更低的地方滑,直到跪在木制台阶上。
“Bruce!”
另一个男人也发现了一滩泥一样的Bruce,高声叫着去扶他。
Bruce车门的防盗锁有点卡住了,这让Brandon花了点功夫和它折腾,但好在那扇车门没什么问题,他可以轻易推开它走出去。
“Bruce,Bruce。”
他让Bruce把后背靠在他胸前,低头去观察眼睛似乎已经不再朝着任何地方聚焦的警探。Bruce的呼吸依旧很剧烈,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Bruce肺鼓动的声音,而与之相反的是Bruce的手脚断了线一样一动不动。
“Bruce!”他已经不知道是谁在喊警探的名字了,而他似乎把Bruce抓得太紧,以至于那两个人没有更进一步靠过来。Bruce的体温还正常,除了手冷得吓人——这应该是个好兆头,至少证明Bruce没有突然得上什么诡异的失温症——他为什么会想到这种病,这里又不是加拿大某个靠着北极的地方。
“Bruce,”他在这片混乱里做着毫无意义的努力重复这个名字,“Bruce。”
“别,别握着他的手……”
那个瘦高个终于想到了什么一样结结巴巴地说道,而Brandon花了一秒才意识到这人在和自己说话。
“他的嘴,呃,捂住他的口鼻。”瘦高个来回重复着几个词,试着让它们尽量组成有意义的句子:“过呼吸,我想这是过呼吸……捂,捂住他的口鼻,他需要二氧化碳。”
Brandon松开那只冰凉的手按照这位警察先生说的把右手掩在Bruce的下半张脸上。
Bruce的胡子扎得他有点痒,而他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用,还有是该捂紧一点还是松一点。负责救援的人从房子里出来了,他们不得不给担架让路。Brandon保持着捂住Bruce脸的姿势,左手揽住Bruce的肩膀让他们都向后靠。这个姿势可能太滑稽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警官有些震惊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抬头去问自己的同事:“这是怎么回事?”
“Bob说是过呼吸,”矮一点的警官答道,“这位先生是Bruce同行的……朋友。”
“好吧。”负责急救的警官呼了口气,很快把话题转移回案子上,“她还活着,看等她醒了能问出什么来吧。你们觉得Bruce的状态现在能帮我们厘清情况吗?”
Brandon抬头去看他们。
“我不觉得,”矮一点的警官回头也看了他们一眼,“至少我们得等他的这个……过呼吸过去。”
“那我先和救护车去医院,你们留在这儿?”
除Brandon和Bruce以外的人在交谈着。Brandon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台阶上都是融化的雪,他的风衣和裤脚已经湿透了。还有一件事没办妥,他捂着Bruce的脸,拇指搭在被水汽温热的鼻梁上想,Sissy的短信和电话大概已经轰炸了他的手机一轮又一轮。
这方法确实有效,在救护车离开时Bruce的呼吸已经明显平缓了下来,那两只冰凉的手也恢复了知觉一样抓紧了Brandon的衣服。今天穿的所有衣服都得拿去干洗,他放松下来,开始想些和眼下处境毫无关系的事情。
Bruce在他想该怎么安抚Sissy时扯他的手腕,而他慢慢把手挪开,低头去看Bruce是否真的恢复正常了。他同时还松了松揽在警探腰上的手,好让警探能自己调整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势。
Bruce抬头看他。
“感觉怎么样。”他保持着右手悬空的姿势问。
Bruce先是睁着眼睛恍惚了一阵儿,在听到另外两个人靠过来的动静后又开始了逐渐剧烈的呼吸。
Brandon不得不又把手挡了回去,他以为Bruce会用实际行动抗议这个,但警探只是垂着手扭过脖子,避开同事们关切的目光,以仰起头就能和他面对面的姿势靠在他肩膀上。
然后他感受到那些扎人的胡子变得扎人又潮湿,Bruce耸动着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肩膀和脖子之间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