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好久不见,Bruce。”
Bruce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脱掉外套后坐下,朝着Thomas的位置看了一眼。“好久不见,”他也回答道,抬手拿起来桌子上的几张纸看那是什么,又自言自语似的说完下半句,“挺久了,确实。”
“还算不错?”Thomas又问,这次转过了头看向Bruce。
“哎,”Bruce简短地回答,并不打算真的和同事讨论自己的一个月长假到底如何,“不错。”
毕竟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几个星期过得好还是不好,说是差就太夸张了,说好他又不知道具体好在哪儿。或者睡得还不错,他赔给Brandon那个沙发比原先那个不能展开放平的舒服得多——睡眠对于你很重要,Jensen医生是这么对他说的,他暂时好像也没得反驳。
那两张纸只是些没用的日常通知,而且早就过期了,Bruce简单把它们折了几下,拉开抽屉准备让它们进去就别再出来。不过抽屉里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两个药瓶,他休假前留在这儿的,现在已经不能用了。除了锂盐,他把它们都拿出来后仔细辨别了一下日期,然后把装锂盐那个丢回了抽屉,另外一个塞进口袋。Jensen已经给他换药了,利培酮暂时从他的药品清单上移除了出去,他现在需要每天吃拉莫三嗪和喹硫平,当然锂盐还得继续吃,“定时吃药,”Jensen像嘱咐一个不愿意做作业的中学生一样嘱咐他,“定量吃。”
Jensen还“温和”地建议他在手机上设置提醒,并且看着他弄好了每天的定时以及定时的内容(吃什么药,吃多少毫克),在他想拖着椅子直接逃出去之前适时地放过他,并且开始了诊疗结束前说闲话的环节。他们聊了天气,三月末还有没有下雪的可能,等会儿打算吃什么,以及谁家都有的烂亲戚。
“试试看这家店,”Jensen说着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张卡片,“虽然我那个搞乐队的侄女向来和我们合不来,但是她也不会拒绝我们请她去这儿家庭聚会。”
“嗯,”Bruce当时只顾着看那张卡的折扣力度有多大,并没有对她侄女的事情多么感兴趣,“谢了,我会……找个人一起去试试的。”
Jensen对此显得很高兴:“那地方很适合朋友聚会,尤其是两个人的小型聚会,它总是很安静。”
现在想想的话,他得承认羊肉和烤茄子浇在有点硬的米饭上味道确实不错。
“最近有什么案子吗?”
Bruce结束了关于Jensen医生那档子事的回想,思考着是把剩下的药找个地方放起来还是干脆顺着马桶都冲走,同时和Thomas继续聊工作的事情。“没什么大案子,”Thomas转过身继续去敲打键盘,语调听上去很轻松,“最近在查一个去世的老年人的案子,头儿和你说了吗?”
“嗯哼,”Bruce也打开电脑,“她让我从你这儿拿之前的案情报告看看。”
Thomas伸了个懒腰:“没问题,今天我们打算去跑跑保险公司,你可以在办公室里先把之前的报告都看了。”
“当然。”他打开谷歌,盯着空白的搜索框并不十分专注地答道。
“哦对了,”不过紧接着Thomas就带来一些他感兴趣的消息,“Bob现在是正式的三级警探了,现在在Sean的办公室。”
Bruce想了半天才想起来Bob是谁。“不错,”他敷衍道,随手打开一个新闻网站,又假装随便想到了似的问,“他多大来着?”
“27,或者26,”Thomas犹豫了一会儿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总之不超过28。”
“原来如此。”
看着脑子不大好用的27的小王八蛋都已经混到和你一个水平了,Robertson。
他没喝完那杯咖啡,因为办公室里多了个咖啡机,比起凉得太快的那杯他更喜欢喝热点的,这能让他看那些报告的时候不会觉得太难受,热咖啡一定比冷咖啡分散注意力的效果好。Thomas只在办公室待到了十点就出外勤去了,他的建议是Bruce把所有物证都看过之后再参加一次下周的会议,然后再考虑出外勤的事情。语气跟他妈照顾幼儿园小孩儿似的,Bruce面无表情地翻着手里的文件夹想,就是那种玩玩滑梯就会磕得鼻青脸肿血流不止的玻璃似的小东西。
不如直接给个只坐在轮椅上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挣钱的职位,没人会他妈拒绝这种程度的友善,真的,不信你们试试看。
他脑子里想着和案子毫无关系的事情,又难免联想到了老女人和麻杆对见到他的反应:前者可能真的考虑去给他申请一张残疾人证明好让他出门停车方便点,后者缩着脖子走进办公室往他桌子上放了一袋烤饼干还祝他复活节快乐。暂且不讨论残疾人车位的事情——复活节应该是他妈在下星期,而且为什么只有他收到了,因为他是天杀的残疾人?
好吧,又回到了残疾人这上面来了,那么那个老女人的意思是得了狗屁躁郁症就该自己快点打辞职报告吗?“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些便利,不过不需要那更好,毕竟你知道占用特殊车位的警察看上去不容易让人放心”,这话到底是想说什么,她觉得纽约警察局都不该聘用任何病人?这个老妖婆最好感谢他没给她录音,不然这会儿工会和她的上司一定已经收到匿名邮件了。
那些字母随着他越来越离谱的想法变成了跳动的火柴人似的小玩意儿在纸面上蹦跶,热乎的咖啡都不能叫他把注意力收回来,只提醒着他要么把文件夹放下去抽支烟再回来要么现在搞点东西来吃。总之需要额外的别的什么来分散更多的注意力,Bruce抬头拿眼睛扫过整个办公室,不然这份报告要在他眼前唱“这些就是我最爱的东西了”*。
他桌子上的那袋饼干,然后他看见了这个。
味道相当不错,曲奇饼和某种硬质饼干都有几块,Bruce更青睐软一点的曲奇饼。绝对不是麻杆这种看着就毛手毛脚的人自己做的,Bruce边嚼边想,要么是买来的要么是他老妈的手艺。在吃掉袋子里的一半饼干后他终于舒服点了,黄油和巧克力的味道让他不再反复惦记着别人的诡异态度,不过也让他一点都想不起来看报告了:他现在只想试试袋子里的硬质饼干味道好不好。
午餐时间之前他几乎把饼干都吃完了,而他一点饱的感觉都没有,换了药也不该有这种副作用,他不知道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不过眼下满足饿得发疼的胃先于所有等着被考虑的问题,是他待办事项清单上的第一名。Bruce合上那份文件站起来,提了提裤子准备出去找点炸鸡之类的玩意儿当午餐,他走了没两步就感觉到了裤子轻微的不合身,这扯着他回到了椅子边调整裤腰,并且让他注意到那袋饼干还在桌子上放着。
Thomas他们下午回来,麻杆很有可能会跟着进来讨论案情或者闲聊……闲聊复活节之类的,再盯着他桌子上的饼干袋子看,还要嘴碎地问饼干好吃不好吃。
Bruce低头看着几乎空了的袋子思考了一会儿他们的时间表,然后发现有一个粉色彩蛋模样的硬质饼干的花纹不对称。
“妈的。”他嘀咕道,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把袋子重新用丝带绑好,然后把它扔进了抽屉里。
Bruce走出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正好遇上了拿着一盒沙拉从走廊另一边过来的同事。“上午好,Bruce,”Dunkin先生对着他笑,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对他问好,“去吃午餐?” “哎,”Bruce眼睛在他手里的餐盒上转了转,“饿坏了。”
这话说完他就感觉到嘴唇边一阵瘙痒,Bruce伸手蹭了蹭自己的胡须,发现是些淡黄色的饼干碎屑,不过他的胖子同事倒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个,轻快地给他推荐了新开的面包店的沙拉后就哼着歌回办公室了。曲奇饼干,只有他站在那儿一边用手背蹭自己的嘴一边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念叨,真他妈的。
等他回来就把剩下的都吃完,然后他会告诉麻杆自己把它们送给一条街外面那个总守着ATM机的原始人乞丐了。
他到快餐的时候大多数人的午餐时间还没正式开始,这让他很轻松地在大厅里找了个位子并且能安静地吃饭。没人打电话找他,尽管他在把吸管插进纸杯之前检查了手机两次。某个鬼魂没打一个招呼就回到了他身边,尽管从来没人想给他打电话他还是会觉得自己的手机在裤兜里无声地震动,而每次掏出手机他都要先打开未接来电扫一眼,再去检查收件箱,最后还要逛一遍通讯录。从A到Z,再一路回到第一个号码,然后再回到C,轻松找到Carole的号码,盯上一会儿才算完成流程,这才意味着他可以暂时舒服点放下手机去干别的了。这才是上班第一天,而他已经在对着香气四溢的炸鸡三明治和冰镇可乐滑动屏幕了。
妈的神经病,他想,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拆汉堡盒子。他没和Jensen讨论过这个事情,因为这他妈根本不是个心理问题,而他现在希望的是自己不会在她面前这么翻手机,因为如果是Jensen,她一定会他妈觉得这是个问题还要揪住他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频率如何。
这他妈,根本,不是,问题。
热的炸鸡味道永远不会差,Bruce把酱料盒打开照着那块鸡肉倒了一大堆淡黄色的芥末酱,然后拿着面包盖回去,把汉堡整个抓起来送到嘴边——
手机震动了。
“操,”他骂了一声,并且不相信谁会在这种情况下微笑着把电话接起来。“哪位?”他腾出一只手在餐巾纸上蹭了蹭,抓起手机接通电话,同时嘴里不放弃似的继续嚼东西。那边的信号好像起先有点差,反正他什么都没听见,“嗯哼?”于是他难以对炸鸡三明治死心地又咬了一口,再含糊地打声招呼提醒对方他他妈或许该换个电信运营商的服务,“哪位?”
终于那边的声音清晰起来:“喂,Bruce……听得到吗?是我,Brandon。”
哦,这倒是有点让人意外。Bruce本来还在思考待会儿该怎么用AT&T和T Mobile*说些能刺伤人的好笑话,但Brandon的声音让他产生了一种看电影时声音对不上画面的感觉:他还在思考笑话能带来的绝妙的尴尬场面,但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推进到他压根没想到的地方去了。
“听见了,”于是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无论愿不愿意也只能让它们把准备好的尖酸刻薄一起带走,“什么事?”
“公寓的人在检查楼上漏水的问题,我忘了告诉你这件事了。”
“漏水,”他重复了一遍Brandon话里的重点,一边用胃酸消化着他刚组织好的恶毒笑话,一边用已经被消化好的那一小部分重新组织听上去正常的话,“有什么问题吗。”这样一来他说话的速度就难免有些慢,尽管他不是真的需要胃来消化根本不存在实体的玩意儿再重新利用它们,但他就是有些转不动脑子,可能是因为炸鸡味道太好,也可能是因为今天的芥末酱太辣了,或者就仅仅是因为他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吓了一跳而已。
谁他妈会午餐的时候给他打电话,没人需要这么干,麻杆正式入职之后他怀疑甚至Thomas都不会想着给他打电话了。人人都该明白一点,别人说不想打扰你的时候其实是叫你别犯贱去打扰他们。
他可能是漏了Brandon的两句话,因为他在思考“没人愿意给你打电话”这事儿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了Brandon在说物业遇到了什么难办的情况,而对面现在在问他意见如何。“嗯,”他回过神开始想怎么不暴露自己的不专心,“没问题,就照你……照他们说的办。”
“那他们会把沙发和你的东西挪开,然后处理湿了的天花板。”Brandon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他走神——不会是没发现,不是聋子都能感觉到他的回复听上去多像个弱智说的话。 “好,谢了,”Bruce吸了吸鼻子,“我是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事儿。”
Brandon对此没什么大反应,而Bruce能听见咖啡机工作的水声:“没什么。我会提醒他们干活的时候给家具铺上防水布。”
“嗯。”他捏着手机,看着三明治上的缺口答道。
“那晚上再聊,”Brandon搅拌起了咖啡,声音还是那种没有明显起伏的样子,“估计他们三点之前就能解决好,不太严重。”
“好,晚上见。”Bruce拿起餐巾纸擦了擦还是在往外流东西的鼻子,“谢了伙计。”
这话进了Brandon的耳朵后好像成了个相当绝妙的笑话,Bruce听见了听筒里传来的笑声和呼吸喷在麦克风上制造出的摩擦声似的噪音。“不客气。”笑完后Brandon这么回答道,搅拌咖啡时塑料搅拌棒刮过杯子的声音也暂时消失了,“晚上见,警探。”
他大概是又哼哼了几声表示晚上见,他应该对明显是戏弄他的那个见鬼的称呼说点什么好以后堵上这家伙的嘴,但是他想到这回事的时候他已经把电话挂了,妈的。
还是别有人给他在午餐的时候打电话了,无论对方愿不愿意被他打扰,Bruce发觉自己显然在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的时候做不到把想说的都他妈说出来。至少在想说烂话的场合他觉得这个总结很准确。
那份鸡肉三明治有点凉了,但托了黄芥末的福,它尝起来味道依旧不错。

他没想到Thomas和麻杆会回来得这么早,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分别啃两盒颜色深浅不一致但都一样绿的沙拉,手边还放着一模一样的烤法棍,散发着黄油和蒜的香气。
“嗨,Bruce,”Thomas看到他后和他打招呼,“吃午餐了吗?”
“就刚刚。”Bruce慢吞吞走回办公桌前坐下,暗自庆幸自己走之前把饼干袋子收进了抽屉里。鬼知道为什么麻杆为什么干完活不回自己的位置上呆着非要在这儿吃草,但他就是能猜到麻杆没那么容易被甩开。扯着妈咪衣角不甘心你给他断奶的小混账,差不多麻杆和他们是一回事。
你看,他还把自己老娘烤的饼干到处送呢。
“你试过那个饼干了吗,Bruce?”
看,他之前说什么来着?这就来了,Bruce抬头看一眼问话的麻杆。“嗯哼?”Bruce故意对他装糊涂,拿起没读完的文件翻到随便哪一页:“怎么了?”
“这是Bob第一次烤曲奇饼和翻糖饼干,”Thomas替麻杆解答了他其实并不在意的问题,“你懂的,主厨都期待食客的评价,我们都被问了个遍了。”
Bruce感觉自己被空气噎了一下。
然后他盯着因为桌子有点矮弓腰坐在桌边还捏着叉子一脸期待看着他的麻杆,难以自控地开始想象这个瘦长面条鬼影围着妈妈的粉色底黄色碎花的旧围裙抱着碗在厨房里搅面糊的样子。
“挺好吃的,”他说,吞了下口水阻止自己继续想麻杆戴隔热手套在厨房里跳舞的样子,伸手蹭了下鼻尖,点了点头说道,“我还以为是你从烘焙店买的现成的。”
麻杆听到这话咧嘴笑了起来:“哦,谢谢你,Bruce。”
“不客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突然蹦出来Brandon刚才和他说的这句话,以及Brandon说这话时的语气,而他正在和胃拼命争抢供血的脑子不假思索地把它重复了一遍。
麻杆嘴咧得更大,看着能把那盒沙拉一口吞了。
Bruce扯过一张纸想擤鼻子,然而用力往外呼气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鼻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于是他把干燥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用更大的力气揉了揉鼻尖后低头去看报告里那些他竟然真的还没看过的部分。


*
These are a few of my favorite things:《音乐之声》里面那首My Favorite Things中的标志性歌词(A妹7 Rings也采样了这首歌)
AT&T, T Mobile:美国两个比较知名的电信运营商,前者服务较贵但是信号普遍覆盖广也强,后者则价格亲民但在有些地方、有些时候信号不好

38.

Bruce坐在警车里再一次打开了文件夹,低头去看那张合同复印件上的签名。
早上十点好像是房地产中介比较忙碌的时候,“我们现在进去吗,”麻杆双手扒着车窗朝街对面看,不太肯定地问,“还是等一会儿?”
“为什么,”Bruce合上文件夹把它丢到仪表盘上面,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也朝对面的砖红色建筑的橱窗看了一眼,“你他妈可是个警察,伙计。”
“嗯哼?”麻杆扭头看他。
“也就是说,”Bruce懒得理他,拔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只有别人等你的份儿,绝不能反过来。”
他拦停一辆正在右转过马路的车,不紧不慢地穿过斑马线,走到那扇玻璃门前后没等麻杆就推门走了进去:这傻小子被红灯截在马路对面了,长的那么长的腿大概是摆设。“嗨,”一个穿着工装的金发女人看见他就大厅里走了过来,“你好,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穿高跟鞋比他还高的女人,Bruce抬头看一眼她的脸,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证件打开送到她眼前。“早上好,女士,”他说,故意叼着烟装得像给老烟鬼那样口齿不清,“我们有个案子要查,能告诉我James Campbell在哪个位置吗?”
“哦,”金发女人低头看了眼他的证件,眼睛又飞快扫过他嘴唇间的烟,“请跟我来。”
“稍等,”Bruce收起证件,也瞟了她的胸牌一眼后说道,“还有一位警探马上就——”
连着两声响亮的喷嚏从靠近门的工位挡板后面传来,然后是纸张被翻动的哗啦声和比喷嚏更响的咣当声。“嘿,”另一个声音响起了,同样不够响亮,“你还好吗?”
“没什么,”那个把工位搞得一团糟的人从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而且还在咳嗽,“应该没有文件沾了咖啡,你能……该死……帮我把它们放到阳台上吗。”
八成是该死的哮喘病。
Bruce扫了一眼那个工位上的不停起伏的后脑勺,在心里骂了一声后把烟灭在了“禁烟场合”标识下面的垃圾桶上。他又不瞎,只是观察怂货什么时候敢提醒他们自认惹不起的人灭掉烟是件有趣的事情……谁他妈知道这屋子里有人是哮喘病,他们不如趁早把禁烟的标识换成“内有哮喘病”,操。
“抱歉,”这位经理似乎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微笑着对他这么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马上就回来。”
“当然。”他说,然后看着这个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警察的经理踩着高跟鞋比猫还利索地穿过狭窄的过道走过去问话。麻杆他妈的哪去了,Bruce抬头往窗外看,发现那个瘦长的面条鬼影才刚穿过路口。这个红灯有这么长吗,还是小王八蛋背着他偷偷买咖啡去了。要真是这附近有咖啡店他会让等会儿进门的麻杆再滚回去也给他买一杯咖啡,等回去后再装傻忘了这件事。只能是一杯咖啡,他咂摸着嘴里仅剩的那点儿烟味想 ,大概没人能从麻杆手上坑到价值超过一杯咖啡或者一个甜甜圈的商品,你不能对一个快30岁还在记账的超龄童子军要求太多。
至于别的,Bruce一边逼自己分散注意力一边想,他没真的给他们惹麻烦,那个人很快停止了咳嗽,地毯上也没有烟灰,一丁点都没有——这是麻杆推门进来的时候他经过观察后得到的结论,“抱歉,那个红灯太长,”麻杆两手空空地这么对他说,注意到那个回到门前的女经理后和他一样拿出证件给她看。“好了,Moody……女士,”Bruce不再去看那块地毯,把手插进口袋后抬起头说道,“请带我们去找这位Campbell吧?”
“当然,”她说,脸上依旧洋溢着假惺惺的、会他妈让他想起Brandon Sullivan的笑容,“请跟我来。”

他们跟着她往里面的办公室走,而麻杆的肚子在途中响了几声,“我们的茶水间里有咖啡和零食,”那个假惺惺的女人挂着瘆人的笑容对比她高的麻杆说道,“如果你们需要请别客气。”
不,他不需要那些劣质速溶咖啡和甜得发腻的饼干。
“你需要搅拌棒吗,Bruce?这里还有几根。”
“不用了,”Bruce拿起盖子给那杯滚烫的咖啡扣上,“你吃完了吗?”
麻杆对着他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包装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走吧。”
“谢谢你们的,呃,饼干,”麻杆替Bruce关上门,接着对门外的人说道,“我可饿坏了……”
“很高兴能帮上忙,我们打算下个月把巧克力也加进采购单。”站在走廊的经理的笑容终于不那么吓人,收敛的嘴角终于让她的口红看上去不像是吃人沾上的血。“这边,”然后她继续为两个人带路,顺便把注意力挪到了Bruce身上,“啊对了,Robertson警探?”
“嗯哼?”Bruce把视线从咖啡杯盖子上转移到她的后脑勺上,做好了被问案子细节然后拒绝回答的准备。
“谢谢你,”但这女人只是慢下了脚步回头看他(当然,挂着该死的微笑),“你知道的,并不是每个来访的顾客,甚至我们自己的员工,都会记得及时灭掉烟,通常他们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不会那么及时地察觉到不对劲。”
所以她现在是要表扬他的装聋作哑比别的白痴的愚蠢更温和无害吗?
“哦,”于是他说,忽略一脸困惑的麻杆,盯着墙角附近不可忽视的一块焦糊的黑斑,肩膀可能在不听话地耸动,“没什么,我该一开始就注意到那个标识的。”
“我猜谁都会有疏忽的时候,但我想你的确帮Nancy阻止了事情变糟。”金发女人在一扇门前站住,抬手敲了敲门,然后说道:“这就是Campbell的办公室。”
这婆娘又把什么新鲜的拉拢客人的套话技巧用到他身上了,“让客户认为自己的确是上帝/至少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天使”的方案?
Bruce抬头看了眼办公室门上贴着的姓名牌。
“嗯哼。”他低头呷一口咖啡,不出意料的劣质玩意儿让他嘴里发酸,并且舌头干得难以说出太多话,“谢谢你,经理。”

“嗨,Bruce?”
Bruce刚放下手里的处方就看到一双红色的漆皮皮鞋停在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
“Bruce,”Sissy提了提挂在小臂上的手提包,并且攥紧了手里的那副手套,“还真的是你。”
她的眼睛在诊所走廊的LED壁灯的映衬下亮得像两块果冻,而Bruce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哎,”于是他选了个听上去最客套也最正常的开场,“早上好。”
“早上好,”Sissy继续抓着那副手套和他聊天,“这可真是够巧的,不是吗。”
好吧,看来现在他们不用对着装糊涂来假装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这里。或许Brandon和她提过自己的事情,比如二月份放她鸽子那次——嘴长在Brandon身上,这人要怎么描述那堆破事他管不了,但Brandon最好知道不乱说话是种美德。“哎,”他说,手在口袋里拨弄着折成一个小方块的处方,“是够巧的。”
Sissy似乎并没有察觉,或者说并不在乎他的不自在,“你是在和Jensen医生聊天吗,”她依旧摇晃着捏着手套的那只手,靠得更近,“我看你是从她的诊室里出来的。”
“是她,”Bruce觉得自己瞒不住什么,她八成在他出门的时候就盯上自己了,“你和她认识?”
“不完全是。”Sissy终于开始往自己手上戴手套了:“我认识她的侄女,确切地说。”
侄女,Bruce总觉得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说Jensen有个侄女这件事,然而他又没办法一时半刻地想起来到底是在哪儿听到的以及听谁说的。“她是个乐队吉他手,”Sissy继续给他介绍着,“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然后她就为了给姑妈拉生意把你骗到这儿来了?这是Bruce第一时间想到的,同时蹦出来的还有染着绿头发满脸是环的二十岁阴阳头平胸女人的样子。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是多管闲事的朋友也说不定,毕竟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Sissy Sullivan需要找个心理医生治好她永远有理由反复无常的胃出血。“纽约还是新泽西?”他干脆不再想这个问题,也不再试着用幻想给那个飘在他眼前的半透明朋克女擦黑色口红,转而去问其他不痛不痒的问题。“布鲁克林,”Sissy回答得很快,欢快得像只吃饱了的鹦鹉,“是间采光不错的公寓。”
“嗯哼,”这回他真的没什么想聊的了,“那还挺好的。”
他打算找借口溜了,Brandon的事情他或许还有必要听一听,鉴于他住在对方的公寓里,而Sullivan兄妹之间的事情他没有任何必要去了解哪怕一个标点符号,并且直觉告诉他听多了一定会有麻烦。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是Sissy比他更快说出来他想说的话:“我得走了,今天我还得去参加一个配音的试镜。虽然是下午,但我也不想搞得太紧张。”
“嗯,”Bruce看一眼她戴歪了的手套,抬头看着她的脸点点头,“那么……好运?”
“谢谢你。”Sissy对他微笑,然后提着那个手提包歪了歪脑袋:“不光为了这个。谢谢你之前帮忙,Bruce。”
这么一来她看上去好像又有点正经而不是在说玩笑话了,Bruce对此有点不大适应,“没什么,”他只能这么回应,而Sissy看上去似乎很想抱他一下,让他更加肩膀和后背发紧。万幸她没真的这么做,和他说了再见之后就往大厅走。Bruce在听不到脚步声后又在大厅的休息区坐了一会儿,他并不想发现自己和Sissy可能顺路之类的,哪怕她不要求搭顺风车。所以他在休息区玩了两局泡泡龙,抬头看表确定已经过了十多分钟后抬起屁股也走了出去,停车场在诊所的后面,他要绕到后门去。他踩了那块草坪,并且当他走出去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抄了近道。应该没人发现,Bruce吸着鼻子回头看了眼诊所前的马路,然后扭过头继续往停车场走——
在心理咨询诊所的后门遇上个正在哭的女人可吓人极了,尤其这个女人是Sissy Sullivan……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发出尖锐又沙哑哭声的Sissy Sullivan。

“蓝莓草莓松饼,还是香蕉巧克力的?”
Bruce忍受着吵闹的音乐翻看菜单,问坐在自己对面还在不停打嗝的人。
“哪个热量更高,”Sissy依旧在用被水打湿的餐巾纸擦着黑色的眼泪,“我就点哪个。”
好吧,Bruce瞥了一眼菜名下面的介绍,猜想Sissy Sullivan大概是这家连锁店的常客,然后对着走到桌子旁边停下来的服务生说道:“一份香蕉巧克力松饼,加两片培根……两杯拿铁,就这样。”
他本来就不饿,而且这家店大早上就放摇滚乐的天才点子让他连喝咖啡的胃口都快没了。但是Sissy肯定需要吃东西,她捂着肚子哭的样子够吓人的。他们兄妹俩是都这么喜欢绘声绘色地把事情搞大吗,他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Brandon满屋子的狼藉还有那条红色的蕾丝内裤,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件事确实是非常的“亲兄妹”。或许Brandon好点,很快他又意识到一点不同,毕竟Brandon没把自己喝成一滩烂泥然后再一根烟点了房子。不过他关于这些戏剧化场景的想象很快就被Sissy擤鼻涕的声音打断了,那一声实在是过于响亮,以至于坐在餐厅另一边的人都因为这个动静扭过头朝她看。
“来点水?”他忍住点烟的冲动把服务生留下的水杯往她手边推了推。
“谢谢,”Sissy又响亮地擤了一下鼻子,用听上去就让人鼻塞的声音答道,“我喜欢他们往水里放的柠檬。”
柠檬,Bruce瞟了一眼杯子那片泡到没有颜色、果肉还像水草似的飘在水里的柠檬片,对此什么都没说。
Sissy喝得很快,这让她甚至打了个嗝,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哭得太久,因为放下杯子后她还在断断续续打嗝。“我感觉好多了,”她说,“胃也好多了。”
好多了,这是不打算吃东西的意思?Bruce因为自己可能白花了的钱难免琢磨了这句话一会儿,但等到松饼被端上来的时候他立刻发现是自己想多了:Sissy Sullivan不仅痛快地接受了它,甚至还把那一小碗枫糖全部倒在了松饼上。
Bruce已经开始觉得牙疼了,好在他的拿铁一点甜味都没有,有效地冲淡了幻想带给他的龋齿发作症状。“谢谢,”而Sissy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她脸上的黑色眼泪也变魔术似的消失不见了,“我只是……你知道,和心理医生聊天总是让人想哭。”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脸擦干净的,Bruce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同时又被Sissy吞咽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她的确是只霸王龙,无论是吃还是吐的样子都暴露了这一点。至于她扯的淡——没错,扯淡——Bruce半点也不相信,他办过那么多案子,没办过但见过的案子档案也能堆满一个壁炉烧一晚上,能让一个女性Beta或者女性Omega哭成这样的永远只他妈可能是她们的烂货老公或者男朋友。“可能吧,”同样地,他用上了对付那些哭到说话都难的受害者们的话术,巧妙地绕开认同她的话的那部分,回应道,“有些时候。”
然而Sissy完全没意识到这个,还在对他扯着那些谎,“Jensen医生确实招了不少好医生,”她一边切着培根一边说,“负责我的那个简直让我想起我的小学语文老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们简直是天……”话没说完她就被噎住了,这让Bruce也跟着拿起杯子喝咖啡。
“天,咳,天使。”Sissy执着地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放下杯子的时候差点撞翻旁边的冰水。
“嗯哼。”Bruce对此敷衍地耸耸肩膀答道,忍受着音响里传来的令人作呕的沙哑唱腔并且把注意力放到如何从她嘴里挖出实话上。这倒不是说他多么关心Sissy Sullivan,仅仅是他还记得自己车里放着的那个箱子里都装了什么,以及记得Brandon关于照片里那个男人的话,“男友,或者前男友”,Brandon大概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她哥哥并不清楚她是不是还在和那个男人混在一起。不过从今天的事情来看,他愿意和Brandon赌十块钱Sissy Sullivan肯定还没分手,要是赌“这两个人是否还在纠缠”,那赌注可以加码到五十。这太明显了,Bruce轻挠着鼻尖想,没人会把自己不想再看见的人的照片用彩绳穿起来随时准备挂在墙上,真的不想见到谁,那这个人的照片只配和那些三流编剧都看不上的案子档案一起当圣诞节的柴火烧了。刚才那通电话也和她的男朋友有关系,Bruce随即确定了这一点,“的确,心理医生有时候能帮上大忙,”于是他继续自己的套话,并且舔嘴唇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不过你需要……和你哥哥说说这件事吗?”
当然,要亲切点,让受害人乖乖张开嘴,而不是用刀撬。
这话似乎扎到对的地方了,Sissy咀嚼的动作没有放慢的过程就停了下来,“嗯哼?”她先是毫无意义地哼了一声,靠着一种一眼就能被看穿的装糊涂的表情瞪圆眼睛看着Bruce,“你指什么?”
“没什么,一个想法而已,”Bruce顺着她的话一起装糊涂,“或者你在纽约有别的亲属之类的人吗?”
“哦,”Sissy捧起了自己那杯咖啡,“你是觉得我需要和Brandon谈谈,Bruce?”
他不明白Sissy这是看明白了他的把戏还是没有:“有些时候这有用,经验之谈。”
“经验之谈”这四个字当然是扯淡的,反正从来对他都没用,但就像刚才说过的,他得表现得亲切点。
Sissy安静了了一会儿,专心地一口一口喝着咖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在Bruce因为沉默又开始犯烟瘾的时候说道:“你真的觉得这会有用吗,Bruce?”
她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以至于Bruce差点错过了这句话。他抬头去观察对面人的表情,慢慢把舔嘴唇的舌头收回去,转动脑子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就又走神了。“有些话题和同样的人讨论一次就够了,”因为她这么说道,“超过一次,剩下的部分只是在没完没了地重复争论,对吧?”
她说完又恢复了笑着的样子,但她的眉梢垂了下来。一个对Bruce不太难捕捉到的表情变化,同样显而易见的还有她吸鼻子的动作——明明她都已经不流鼻涕不打哭嗝了。
“嗯哼?”Bruce不加思考地想用点什么缓解即将到来的某种尴尬,不利于他套话的那种。
Sissy抬头看他一眼,垮着眉毛咧开嘴笑,用力耸了一下肩膀。“这咖啡真是不错,”她说,然后呼出一口气,“不过有点热……你觉得呢?”
Bruce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置可否地拿起杯子送到嘴边。他本来想停一下再继续和Sissy聊,等她正常之后,等事情好办之后,但Sissy不打算配合他。“我是说,”她突兀地开口,不高明又有效地吸引了Bruce的注意力,“我不认为Brandon,或者我的男朋友想听这些。”
他抬头去看她。
“就像我不懂为什么Mark那么讨厌我,总是说酒吧歌手是这世界上最烂的职业而又他妈不告诉我为什么在唱片店当收银员也不够好,或者不告诉我为什么他总是对我买的CD不满意,还有为什么他总觉得我做的千层面永远都是尝起来不熟的垃圾……我就是没办法明白这些,Bruce,而每一次讨论——”
她说着抬起双手,说到“讨论”这个词时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空气中比了个引号:“最后会变成没人喜欢的争吵,就像个死循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嗯哼。”Bruce点了点头,意识到餐厅里开始放一首他听过的歌:
我爱你,可我得保持清醒
我的道德使我屈服
我在恳求你别再玩弄我了

“它烂透了,”Sissy继续补充道,“就像这种,无论我做什么,他总是说‘烂透了’,永远都比不上别人。”
“带着你和你的三流酒吧爵士乐滚到街上卖唱去,他还这么说过……而我不想再和他争论爵士乐该是什么样的。”
滚到街上去,他嚼着这句话,嘴里一阵一阵泛着不存在的烟的苦味。
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但毫无疑问你是一把好手
我肯定是被你下了咒

他在哪儿听过这首歌来着?
你从哪儿淘来的烂碟子,他扭头去看吧台边擦杯子的人,真他妈难听。

“Bruce,”接着是女人哽咽着的声音,“Bruce,快停下,求你……快从那儿离开。”
他不就坐在桌子前呢?这个声音听上去不是Sissy Sullivan的,绝对不是。
“滚蛋,”而他自然而然地,像点了一支烟然后把它送到嘴边那么自然一样,在脑子里无声地按照手头的剧本吼道,“我他妈没问题!”
剧本又是哪儿来的,他低头去看白色的餐桌,确定自己手边只有半满的咖啡杯。
但是音乐还没听,他必须得继续按照剧本来:“关掉唱片机,我他妈再听到一个音符就会疯,我是说发疯,Carole,发——疯,发——疯——”
“不,Bruce,不……你吸——用了多少可卡因?放下它,亲爱的,快过来……”
“别他妈亲爱的亲爱的叫,你他妈从哪儿买的烂碟子,Carole,你想逼疯我然后离开这儿,是吗?”
“Bruce……”
“或者还是我滚出去比较好,亲爱的?滚出去像你一样对着Alpha卖屁股过好日子?”
“Bruce,”回答他的声音听上去被撕裂了一样,“那是你买的……而你一刻钟前就已经把它折断了。”

Sissy脸上依旧挂着不大明显的笑容,看上去并没有很激动,尽管她刚刚说了一长串应当听上去很激动的话。不过他们还是各自对着桌子上那些脏兮兮的盘子沉默了一会儿,直到Sissy自愿开始谈论另一个和话题相关的家伙:
“至于Brandon,我可不想再和他‘讨论’关于家庭成员之间该如何互相照顾的事情了。那是另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吵,虽然不那么难懂,但是Brandon有时候会变得很固执,你肯定体会过,是不是?”
“哎,”他这么答道,眼睛盯着那张金色短发下的脸,但又没有真的盯着她看,“是这么回事。”

他坐在那儿看了那份报告半天了,而在那些字母给他唱了第五遍Do-Re-Mi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以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下班了。
“明天见,”穿好外套的Thomas和他说道,“有个愉快夜晚。”
“你也是。”Bruce飞快合上那份文件,站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好也走出办公室。
他进门的时候Brandon看上去已经吃完晚餐了,正坐在餐桌边盯着电脑看。不知道是加班还是看黄片,Bruce蹬掉脚上的皮鞋后走进客厅,五十比五十,要是等会儿Brandon勃起了那就是三十比七十——不是零比一百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因为检查工作邮箱时发现一封钓鱼色情邮件就开始兴奋。
“晚上好,”他还是吸引了Brandon的注意力,而后者照常对他问好,“吃过晚餐了?”
“嗯哼,越南菜。”Bruce把衣服挂好,瞥了眼又铺上了防水布的沙发:“又漏水了?”
“是,”Brandon用轻且低沉的声音回答,“物业保证这一次一定能修好。”
妈的。
Bruce松了松自己的领带,转身去观察Brandon是不是真的硬了:没有,看来邮箱里没有色情诈骗邮件。
他直勾勾盯着别人的样子大概很容易引起被关注者的注意,Brandon没过两秒就抬起了头,稍微挑起一边眉毛,用询问的眼神回应他的注视。
“今晚有事吗?”于是他问,视线从那双绿眼睛上往下滑,一路扫过Brandon的嘴唇,下巴,喉结。
“没有,”Brandon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呢?”
他绕过Brandon的小桌子走进厨房去拿啤酒:“那我去洗澡,十分钟?”
Brandon转过身看他,而他也靠着冰箱一边扯拉环一边看着Brandon。
“没问题,”Brandon说道,手伸向桌边把笔记本电脑向下扣,眼睛依旧黏在他身上,“十分钟。”
“十分钟。”他也重复了一遍,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然后把它放在了Brandon的电脑旁边,朝着浴室走去。

39.

“……根据他同事的证词来看,他最近正在办理离职打算自己去开一家房地产中介。事发那天他声称自己在第七大道和西二十八街交叉口的那家星巴克和合伙人见面聊天,Sean正在和我一起和那边的分局一起申请调查监控。”
Bruce拧着眉毛听麻杆陈述嫌疑人的关系网,不自觉地张开嘴咬住笔帽。他是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说不出什么玩意儿来,目前为止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人,也不能排除死者是自己误服了过量的降压药才出了意外,而麻杆的调查流程也没有任何问题。这小子还挺上道的,Bruce抬眼扫过写满东西的白板又低头去拿手机,一边听麻杆讲一边打开推特刷全球趋势。就在他看关于电影明星的约会新闻时手机震动了起来,标着“吃药”的待办事项的提示栏出现在在屏幕上方,Bruce保持着皱眉的表情关掉提醒,放下手里的文件拉开抽屉取出药瓶。等他打算往外倒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边没有水,于是他只好松开药瓶,站起来走到办公室后门附近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再走回来。麻杆看到了他在干嘛,但只是歪了歪脑袋,并没有停下自己的报告,而Bruce也就不紧不慢地坐下,听到此起彼伏的翻页声后先是跟着翻了一页文件,然后拧开药瓶把药倒进瓶盖。
咖啡不是很烫,他很顺利地把那几粒药都吞了下去,然后继续听麻杆讨论这个负责替死者卖房子的经理的行成。“案发当天,他在去过死者的住处后又一次前往了第七大道上的一家餐馆和他的另一位合伙人Mark Torres,并且他们一起在那儿待了接近两个小时……”麻杆在自己的报告上附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下面写着Mark Torres这个名字。Bruce觉得自己应该没产生幻觉,毕竟拉莫三嗪没有致幻效果——那么对于照片上的人感到眼熟就不是他看错了,而是他肯定在哪儿见过这个人。Mark,他的眉毛又一次拧紧,并且脑子里麻杆的声音逐渐变小,Mark,他开始像检查档案那样一点一点翻阅脑子里的记忆,从今天早上吃的塔可开始,然后到药店里的打折速冻披萨,Brandon床单上的洗衣液的薰衣草味儿,Brandon和他做爱时收到的短信……不对,发短信的那个人叫Steven。那这个Mark到底是谁,Bruce随即意识到自己该去思考自己可能见过的人和照片而不是声音,重新从Jensen的办公室里摆放的照片开始回想:心理医生桌子上的照片也不是这个人的,他偶然看到的Brandon浏览的公司官网照片里也没有这个家伙。肯定不少Brandon,这人家里一张照片都没有,倒是他妹妹之前遗落一箱行李里面有不少那种彩绳穿起来的……MARK?
他的眉头随着不大相干的两件事连上线而慢慢放松,这让他感觉到自己轻微的头疼在消退。MARK,他想起来那个纸箱上歪歪扭扭的全大写字母,还有箱子里面的那些照片,Sissy Sullivan,和这个男人的合照。Bruce用卡墨的笔尖划过那个照片下面写着的名字在纸上留下一个断断续续的圆圈,终于把照片上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和那种熟悉感挂上了钩。
“Mark什么?”接着他半是装糊涂地打断了麻杆,用笔又指了指白板上贴着的和报告上一模一样的照片,蹙眉问道:“这个人,抱歉,能再重复一下他的信息吗?”
麻杆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没问题,”他翻转手里的报告看着第四页上说道,“Mark Torres,Campbell的合伙人,30岁,一名产品经理,呃,我想目前已有证据都指向他与案子有关的可能性接近0……他的证词在第,呃,最后一页。”
Bruce挑起眉毛翻到最后一页去看,“基本上都是关于Campbell当天行程的,”麻杆贴心地为他补充,“你觉得我们该去调查一下Torres吗,Bruce?”
现在不叫长官了是吧?
“没什么,”Bruce抬头去看麻杆和其他转过头看他的同事,伸手捏捏鼻子答道,“我弄混了他和另一个嫌疑人,抱歉,继续吧。”
麻杆对此没怀疑,耸了耸肩继续讲另一个和案子相关的人的信息。Bruce倒是懒得继续听了,毕竟麻杆基本上就是在照着报告念,这等他下次和那个老女人开会之前自己读一遍报告就行了。Mark Torres,他默念这个名字,笔帽敲打过那页纸发出轻微的啪声,垂着眼睛重新扫过那张照片。
这可太他妈巧了,是吧。

工作日晚上的超市没那么多人,他本来想自己一个人来超市,但Brandon也要买东西,于是他开车带着Brandon一起来了离公寓比较远的大型超市。
“漏水的事情处理好了?”Bruce留意到了沙发上的防水布已经被撤走了,于是在选衣物柔顺剂的时候顺便问道。
“没问题了,”Brandon推着购物车走在后面,“不过沙发套可能得洗洗。”
“当然,”Bruce拎着那桶薰衣草味儿的柔顺剂低头又挑了一桶一个牌子的洗衣液,“回去我就去洗。”
他把两只白色的桶一起放在购物车里,然后示意Brandon由他来推车,“你不是也要买洗衣液吗,”他说,然后小臂碰了碰正在看手机的Brandon,“去吧,这个我来。”
Brandon把手机放回口袋,扫了一眼购物车里的洗衣液和柔顺剂。“这是家庭装,”然后他看着Bruce说道,“你需要这么大容量的吗?”Bruce对此吸了吸鼻子,没有做什么大表情,回应道:“这样就不用因为洗衣服的时候没得用隔三岔五往超市跑了。”
“但这也太多了,”Brandon眨了眨眼睛,“你能用多久?”
Bruce耸了耸肩:“四个月?”
Brandon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弯腰从货架上拿起一桶普通容量的放在Bruce那两大桶旁边。随便他吧,Bruce懒得为这种习惯差异辩论,反正就是药店也能买到的东西,只要Brandon不非得追求用这个牌子的洗衣剂那他永远不可能在纽约因为没有洗衣剂而洗不了衣服。
“那可真是够久的,”Brandon在他思考纽约可能有多少家24小时便利店的时候说道。
“嗯哼。”他一边走神一边回应。
接着Brandon换了个轻松的语调继续和他讨论洗衣液的事情:“要是我的用完了能借你的吗?”这让Bruce回了神,他有点惊讶地挑眉看向Brandon,手臂搭在购物车扶手上弯腰用上半身的力量推着车歪斜地往前走,“那就买家庭装,”他毫不客气地拒绝Brandon,“比普通装只贵三块钱。”
“一瓶盖洗衣液而已,”Brandon也扬起眉毛低头看他,“我以为这点交情我们还是有的?”
好吧,显然这是在开玩笑,Bruce看到Brandon脸上那不明显但的确存在的笑容后肯定了这一点,“滚蛋,”他及时阻止自己准备往眉头中间皱的眉毛,停住购物车说道,“把你的洗衣液换成家庭装的,现在就去。”
“不。”Brandon一秒都没犹豫就拒绝了他,并且两排整齐的牙逐渐从咧开的嘴唇间显露出来:“拿三桶家庭装去结帐太奇怪了。”
“为什么,”Bruce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手臂推着车往前走,不去看那张鲨鱼似的脸,“又不是漂白水,没人会因为这个报警的。”
“为什么,”Brandon用同样的话反问,不过声音要轻得多,“漂白水可以用来进行谋杀吗?”
“考虑一下杀人后的流程,”Bruce又停住购物车,伸手指了指货架上的漂白水们,然后继续向前,“这玩意儿能干扰鲁米诺*对血迹的探测,经典,也就是被用滥了的手段。”
“多谢解答,”Brandon伸手抓住购物车前端纠正它的轨迹,“警探。”
“滚蛋,”他说,然后顺着Brandon的力道调整购物车好不撞上前面的人,“少这么叫——”
“Bruce先生!”
一个矮小的身影风一样从他们眼前的男人身后钻出来跑向Bruce,而直到自己身子带动购物车猛地一晃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腿被抱住了。那个小崽子抱得很紧,让他的嘴角僵住然后开始往下垮——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他妈的笑。
“Bruce先生,”那个嫩极了的声音从他大腿边传来,伴随着一个抬头仰视,“你好。”
Brandon也收起了笑容,并且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地闪开后呆呆地站在Bruce旁边,没往前走也没后退。
“Bruce先生。”男孩继续说,手依旧抓着Bruce的西装裤兜。
“嘿,你好。”
他则盯着那张他依旧记得很清楚的脸,下意识地对着Harvey打招呼。
“Harvey!”终于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反应了过来,快步往他这里走:“别这么对别人,你会让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Robertson警探?”
“哎,”Bruce抬头,局促地扫过一眼Brandon后看着那个依旧邋遢的男人答道,“你好。”
“哦,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还有,呃,你的朋友?”老Jackson停下拉扯Harvey的手,站直了身子看着Bruce说道。“抱歉,”然后老Jackson说道,“可能Harvey有点兴奋……他好久没见到你了。”
“哎,”Bruce点点头,然后低头去看还在抱着他的腿的Harvey。
你不该再见到任何警察了,小家伙,他看着那双玻璃珠似的透亮眼睛想,除非你爸爸也犯了什么事儿得被带走去一个“别的地方”。但他没真的把这话说出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小伙子,”他只是这么问道,“火车拼好了吗?”
他只是第一时间想到了Harvey的玩具火车和怎么都拼不好的叫人烦躁的塑料铁路,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开场一点都不高明。
“早就拼好了,我有了个新的还没开始,”Harvey看着他说道,“我最近一直在画画,给妈咪画画。”
终于,他们还是聊到了让人胃发紧的话题。Bruce盯着Harvey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去看老Jackson,“他妈妈最近还不错,”这回老Jackson非常有眼力见地说道,“我去带他见过她几次,而且最近我在筹保释金……问题不大。”
“嗯哼,”Bruce吞咽自己的口水,点了点头,“那不错,挺不错的。”
Brandon估计已经听出大概了,Bruce注意到他悄无声息地退得更远,但并没有完全走出过道。老Jackson继续和他说着他不知道的事情:“Harvey一直都想再见你一次,我本来想搞完保释的事情再带他去警察局谢谢你,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谢谢你,”然后还没等他说什么Harvey就又说道,“Bruce先生。”
他的裤子又被向下拽了两下,叫他不得不蹲下维持体面。
“嘿,”他看着那双转也不转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想到了一只阳光下的幼年斑马,“那你画得怎么样了。”
男孩背过手:“妈咪说她喜欢。”
“嗯哼,”他单膝跪在超市不见得多干净的地板上,膝盖感到一阵冰凉,“那可棒极了。”
“我想要给你看看我的画。”Harvey歪头看他,眼睛还是转都不转。
A-U-T-I-S-M,自闭症。
“等到事情办好我们再来找Bruce先生怎么样?”
老Jackson说着也蹲了下来,一把抱起自己的儿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现在可太晚了,”然后这个邋遢的老爹说道,“我们得回家了,快和Robertson警探说再见。”
“再见,”Harvey正过脑袋直视Bruce,终于眨了眨眼睛,“Bruce先生。”
“再见,”他感受着冰凉的地板和麻木的小腿,对着男孩儿点点头。
“真抱歉,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老Jackson站起来,“改天见,警探?”
“改天见。”
Bruce单腿支撑自己站起来,差点因为腿麻扑在购物车上。“嘿,伙计。”不过他站稳后很快想到了什么,叫住了那对父子。
Harvey和老Jackson都回头看他,Harvey动作快一点。
“你的火车,”Bruce忽略掉这个没用的观察,轻拍了下大腿,“祝你好运。”
他接下来好像脑子被冻住了,他记不得这父子俩又说了什么是怎么和他道别的,等他不再注意小腿上的麻木重新集中注意力的时候Brandon已经回到了购物车旁边,而且正在推着车走。他也在跟着Brandon走,紧接着他意识到这一点,“办案子认识的,”于是他开始找点什么话题聊,“那孩子是个……是个自闭症。”
“看得出来,”Brandon的声音还是那么轻,“Sissy小时候有个同学就是自闭症,和这个男孩儿有点像。”
“怎么回事,”他吸了吸鼻子,顺手拿了一包他根本不需要的洗碗海绵丢进购物车,“你还能记得你妹妹的儿时玩伴什么样?”
“因为他特征明显,而且就住我们家隔壁,”Brandon带着他走出这条过道往护理用品那边走,“所以到现在我都记得。”
“哎。”Bruce本能地答道,眼前又浮现出一只阳光下的斑马。既然提到了Sissy Sullivan,随后他自然而然地想到Sissy,“你妹妹最近联系过你吗,”他问,站在剃须刀的货架前挑选起来。“没有,”Brandon答道,伸手拿了一瓶止汗剂阅读上面的标签,“为什么问这个?”
Bruce并不能看出来这些剃须刀有什么不同,他拧起眉毛对比了最便宜和最贵的,犹豫一下后把最贵的甩进购物车和洗衣液作伴,然后说道:“我在心理诊所遇见她了。”
Brandon抬头看他。
“看上去挺好,或者不好,”Bruce舔自己干燥的嘴唇,伸手摸了摸那些翘起的死皮,“她从诊所出来就因为接到了一通前男友的电话开始哭,不过吃了点东西就不哭了。”
“我不知道你对她这么了解?”Brandon捏着那瓶止汗剂,脑袋随着他走到货架另一边也跟着转动。
“我请她吃了顿饭,”Bruce用后脑勺迎接Brandon的注视,“她话挺多的。”
对此Brandon沉默了一会儿,等他选好了剃须啫喱回到购物车旁边后才说道:“这倒也是。”

结账之前他还是忽略了自己的犹豫从货架上摸了一盒避孕套,而等他走到收银台前时却发现购物车里已经躺了同个牌子不同款的一盒。
超薄,哈。
他懒得把手里这盒放回去了,干脆顶着Brandon好奇又有点困惑的目光抬手把自己挑的那盒也扔进去。当然,Brandon看清那是什么后眼神里的东西变成了单纯的、轻微的讶异。
“怎么了,”他把手插进大衣口袋,“用不完吗。”
“用得完。”Brandon抬起头答道,脸上又挂着不明显的笑容朝Bruce的反方向看。
可不是嘛,Bruce也把脑袋扭向Brandon的反方向,你可是相当有水平。
不过他们的种马先生似乎很久没出门找过妓女了,他看着缓慢向前移动的队伍算起日子:好像从旧金山回来之后就没再被他发现过了。
要么藏得够好,要么这小子真的没找过——前者值得一个“瞒过一流条子”的奖章,后者值得他说一句“这人够难懂的”。

Bruce费了点力气用手肘撑着床垫爬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旁边背对他躺着的Brandon。
“不好意思,”Bruce嘟囔一声翻个身坐好,伸手抓过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你先去洗澡?”
Brandon看上去也不是很想动弹,不过他放下手机低头去看那个乱七八糟的后脑勺(被他抓乱的)时还是注意到了对方小幅度点头的动作,“我先去也行,”Bruce又动了动屁股,但还是没打算下床,“不过你确定用湿浴室也没问题吗?”
好吧,倒也不是说Brandon洁癖到了不能接受湿地板和偶尔沾了沐浴露泡沫的浴缸,Bruce愿意把话说得公平点:Brandon可以接受别人用过的浴室,但要是有得选这位喜欢干净的先生更倾向于在干爽的浴室里洗澡,哪怕过上两分钟它就会变湿。
至于Bruce,在不需要额外付房租的情况下他没有任何多余要求。
关于房租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他们俩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从来不讨论这个问题,而Bruce每周或者隔周还会回自己的公寓住上两天,带衣服回去洗——Brandon公寓的公共洗衣房看上去可远他妈不如这里住着的白领们干净。当然他确信这对Brandon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他走了拿妓女或者其他人就能到这儿来而不被打扰,尽管他也不知道Brandon到底有没有那个精力,他们工作日上床的次数就够吓人的了。至于房租问题,就像是一个避开了所有瓶子的保龄球一样,他们明明都注意到它了,但就是没人主动和它相撞。
随便吧,他看着慢吞吞坐起来的Brandon想,等这人提了他再补上也来得及。
不过旧金山之后还有骚娘们儿来过这儿吗?他忍不住又开始想这个问题,毕竟他实在是想不到如果真的有人来Brandon是怎么清理痕迹的,这人之前可是再仔细都没能把妹妹掉在沙发上的头发藏好,更别提来路不明的口红之类的。
“怎么了?”Brandon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嗯哼?”他被惊醒了似的抬头。
正好他这样就能看见Brandon的脸了,虽然灯光太暗他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他还是有点不明白Brandon在为什么,于是低头扫视了一圈视线内的地板和床单,再抬头去用眼神询问Brandon哪儿有问题。Brandon面对他这副样子似乎也得到了问题的答案,“没事,”一个听上去丁点语气起伏都没有的回答被抛给了Bruce,然后Brandon就这么光着屁股进了浴室。
Brandon的嗓子听上去哑了,Bruce重新忍着屁股里的肿胀感滑进被子里躺下,然后这个风骚小白脸去找谁嫖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Bruce似乎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躺好后再一次拿起手机,把关于Brandon裤裆里那根东西的事情扔进看不见的垃圾桶,完全忘了那根东西刚刚才让他爽过。
大晚上推特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零星的本地新闻和一些被人从早讨论到晚的八卦。绝对的催眠好工具,Bruce看着关于女Alpha演员出轨的就开始瞌睡了,要是有医生遇上了睡眠障碍怎么都治不好的病人,他们应该考虑把读读推特评论用作辅助疗法。
谁会关心本地又开了一家新酒吧这种事情?纽约每天倒闭和开张的小馆子大概数不胜数,酒吧一样也不会好到哪里去。Bruce划动着屏幕,差不多被那些闪着暖黄色灯光的精修图片搞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那些灯好像在他眼前摇摆着,要不然就是闪烁着,逐渐变亮又变暗,然后在彻底熄灭前又慢慢亮起来。
他大概是困糊涂了,Bruce由着手机往下滑,侧身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只有一只眼睛看着屏幕,不过这家酒吧有开业折扣,看上去也不差,或许这周末他就可以去看看。

“Johnnie Walker?”Bruce坐在吧台旁边问比他慢半拍坐下的Brandon。
“就没有点别的吗,”Brandon看向他,眼睛在那排暖黄色的吊灯下看着亮晶晶的,“Johnnie Walker和龙舌兰以外的。”
要求真多,Bruce转身去看吧台后面的酒柜,“嘿,”然后他对那个背对他站着的又高又瘦的酒保说道,“给这位先生一瓶啤酒,度数越低越好。”
Brandon被他逗笑了,一点也不介意这种羞辱似的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冰啤酒。“这可不是度数最低的,”Brandon看着瓶子上的标签说道,然后摸了只倒扣在吧台上的干净玻璃杯过来,“还是黑啤酒。”
Bruce本来挑着眉毛对此表示怀疑,但Brandon把酒倒在杯子里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黑色的啤酒,泛着巧克力似的香气,Bruce不用靠太近就能闻到。
好吧,他半信半疑地接受了Brandon递过来的玻璃杯,并且暂时放弃了点一杯威士忌的想法。味道还不错,就是那杯子太深啤酒又不够多,他必须得鼻子都探进去才能喝到东西。什么狗屎设计,他把杯子举高了去喝那点儿啤酒,然后在一阵突兀的鼓声后毫不意外地呛了一口。
那个蠢蛋酒保硬是把爵士切换成了摇滚,他一边找纸巾一边用咳嗽大声抱怨,而那个傻大个竟然凑过来问他是不是需要更多啤酒。我他妈需要你手里那块毛巾,Bruce咳嗽着伸手去抓,但这显然吓坏了对方,“我去给你拿啤酒,”傻大个结结巴巴地说,然后竟然抓着毛巾跑了。
操他妈的,他就是需要擦个脸而已,又不是嗑大了会晕过去,Bruce干脆直接走到吧台后面摸来了另一条毛巾,然后把它按在自己下半张脸上用力咳,直到他感觉卡在自己喉咙里的东西全都被吐出来了为止。
有人在看着他,包括Brandon,而他抬眼飞快扫过微张着嘴巴眼睛眨也不眨的Brandon,又低头去看毛巾上的东西。
一些乌黑的碎屑混着口水粘在毛巾上面,让它看上去像是刚擦过烧糊了的炉子又去给在哭闹的婴儿擦了嘴巴。这他妈可不对劲,他很快意识到问题,黑啤酒可不该被他吐出来就变成纯黑的渣子,这玩意儿可是深棕色的酒。
他在Brandon错愕的注视中抓过那只杯子低头去看,却发现杯子底里确实沉积了很多黑色的煤渣子似的东西,而且它们闻着也很像煤块。
怎么回事,他抬头去看Brandon,而Brandon似乎只注意到他不对劲,手里还拿着那瓶啤酒。“别喝了,”他干脆一把撞翻那个啤酒瓶,让混着煤渣的酒一股脑地洒在地上。他连带撞翻了不少酒瓶和玻璃杯,让坐在不远处的女士惊声尖叫了出来,而他才注意到那个女人身边坐着一个孩子。搞什么鬼,这他妈为什么还有个看上去也就十二岁的孩子在这个酒吧里?
一瓶体积格外大的酒在前后摇晃了几下后也随着其他空瓶子倒了下去,发出的巨响进一步刺激了那个女人以及其他客人,“不,”那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女人沙哑地尖叫起来,“你在干什么!”
“这不是我的错,”他也对着那个女人吼道,“我他妈在阻止有人被毒死!”
“不,”那个女人随即哭了起来,“别这么对我!”
“什么?”Bruce在噪音和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拧紧眉毛眯起眼睛看她。
“别这么对我!”那瓶巨大的酒还在流淌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而这根本挡不住女人的哭泣:“你知道我不出去,你用了太多可卡因,Bruce,快把它放下……”
放屁,他本能地想反驳,但一阵剧痛叫他不得不低头——一块光盘的碎片被他握在手里,而他沾满煤灰的手在出血。
“放下它,Bruce……求你,Stacey还在这儿……”
Stacey还在这儿。
他的手很疼,感觉自己的喉咙肿了起来,喘气都费劲, “Stacey在哪儿,Carole,”他扔掉手里的那块尖锐的碎片大步走向那个女人,用力扯着嗓子让声音尽可能盖过哭声,“Stacey在哪儿?”
女人抬起头看他,依旧摇着脑袋哭个不停,声音完全变成了另外的样子:“我们还能再试一次,对吧?”
不是Carole,是Sissy Sullivan。
“我爱你,Mark,”Sissy挂着被睫毛膏染黑的眼泪看着他,“别赶我走。”
他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被椅子绊住,而他回头去看怎么回事时正好又撞上了来自那个格外安静的小男孩的注视。
Stacey不在这儿,那是Davie。
“Davie,Davie——”他伸手去抓Davie搭在膝盖上的手,而男孩儿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腕,看着他说道:
“Bruce先生,我很想你。”
肯定有什么东西出了他妈的大问题。
他感觉自己脚下生了根,长了Carole脸的Sissy还在拿着手机一边对话一边哭,而他满脸煤灰的弟弟抓着他的手腕,一句话不说地看着他。
你抓住我了,而这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然后想到的是那就抓紧了。
“Bruce?”
他感觉地板在向下陷,像是流沙,而沙子下面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抓紧了,他想,但并没有去看Davie。“至于你,”他盯着捂脸哭泣的女人说道,“快他妈踹了那个烂人吧。”
“Bruce。”
当他的脚完全陷进灰色的地板里之后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然后一切都停了下来。就像按了暂停键,甚至抓紧他手腕的那只手也松开了,让他不得不回头去看。
“你还好吗,”Brandon看着他,微微皱眉,“醒醒。”
一股并非来自Brandon的手的力量像吸尘器一样把他们两个一起拽了出去。
“Bruce?”
他在床上抖了一下,伴随着枕头的震颤睁开眼睛。
“你还好吗?”Brandon的声音还在往他耳朵里灌,一点点恢复着他的知觉——他的左手很疼,眼前的墙在摇晃,而阴道里还有种肿着的感觉。
“什么,”他几乎是像Siri那样吐出设定好的话,鼻涕虫似的地转过身去看Brandon,“怎么了?”
“你好像做梦了。”Brandon迟疑了一下说道。
他低头,发现Brandon正抓着他的手臂。
“是吗?”他说,不断转动眼睛让房间里的东西不再乱晃,然后去看Brandon。这位先生正微微皱着眉,依旧死死抓着他不放。“没什么,”他挣脱出潮热的被窝,舔着嘴唇说道,“可能就是……压到左手了。”
Brandon终于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站在床边打量他,“去洗澡吧,”然后Brandon对他说,声音又低又轻,“热水澡会有帮助的。”
他相信这是个好建议,不过眼下他的动作的确是像鼻涕虫一样慢,Brandon都已经躺下后他才挪到床边。
“嘿,”就当是为了缓解尴尬,他继续边挪边说,“那很吓人吗?”
Bruce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很轻,不过Brandon大概都听见了,因为他先是抬眼去看Bruce,然后小幅度地挑起一边眉毛。“不,只是得考虑你生病了之类的可能,”然后这人说道,“不过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Bruce先是皱眉思考他这话什么意思,然后很快想起来自己脑袋被磕到流血的那个凌晨。
“操,”Bruce站起来,不再去看那张脸,“那谢谢你救了我两次。”
“不客气。”Brandon安静了一会儿回敬道。
他拖着上下没有一处舒服地方的身子蠕动进浴室,一眼都没再看Brandon……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只是他忍不住想到了一些其他的玩意儿。
尤其在热水淋过他的脸和屁股时,他很轻易地就把这种热乎的感觉和Brandon操他的手指以及亲过他又偶尔爱犯贱的嘴联系起来。


*

鲁米诺(英文:Luminol),或称发光胺、光敏靈、流明諾,是通用的发光化学试剂,与适当的氧化剂混合时会发出引人注目的蓝色光。它是白色至淡黄色的晶体,可溶于大多数有机极性溶剂,但不溶于水。

法医学上使用鲁米诺来检验犯罪现场含有的痕量血迹,生物学上则使用鲁米诺来检测细胞中的铜、铁及氰化物的存在。

ref: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B2%81%E7%B1%B3%E8%AF%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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